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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嘁,果然是賦閒太久了,無所事事久了,竟也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的頭發現在柔柔順順的,讓我忍不住多揉了兩下,這下一來,他本來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頭髮全都亂開來,而他只乖巧的低垂眉眼,任我擺弄。

  “看著本郡。”聽我這樣說,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把目光投向了我的眼睛,可是只抬了一下卻又很快移向別處。這個孩子果然還是羞澀得很,白皙的臉上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紅雲。我開始為他擔心了,他這樣羞澀,以後要找怎樣的娘子才能算般配。

  我向來都是隨心所欲,可這時我卻突然如梗在喉,怎麼也問不出這句話來。我這才把他推開,完全失去了再挑逗他的興趣,這種未知的感覺真是糟糕,讓我有種自己被掌控的感覺。我能隱約感到一絲絲莫名的愉悅,可是我厭惡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哪怕是愉悅也令我不悅。

  我又把那副墨竹推到一邊,動作頗有些急躁,甚至於差點打翻了他剛剛磨好的墨。雖然我及時接住,可還是有幾滴墨汁濺到了我的手背上。

  他本來就被我推開,已經在幾步之外,這時候慌忙想要來扶救我任性推開的硯台,卻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和能耐,慢了半拍,以至於--現在他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我的右手,分明的掌紋壓觸著我的手指。

  就像現在這樣,一個賣了身的下等男奴,卻毫無顧忌地對女主人,尤其是未出閣的女主人,做出這種事,按照和國律法,主人可隨意處置,不必考慮所謂人倫善禮。或許是嚇傻了,他竟然許久沒有鬆開我的手,直到我皺著眉頭用左手把他的雙手撥開,他才後知後覺地臉色大變,直直地跪在地上,低著頭甚至連一點言語都沒有。

  “好了,別怕。我知道你是無意。連本郡的床都上過了,還怕壞了我的名節不成?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世俗女子依靠男子,所以才為了討好他們而被迫背負這所謂的虛名。而對我來說,男人是拖累和負擔,除了我父平南王,還沒有什麼男人能讓我有信心去依靠。

  我這樣脾氣古怪的女子,驕縱無常,怕是沒多少人能夠忍受的了。就算是在軍中,我的部下們也曾對我多有不滿,只是後來他們見過了我使弩一日滅敵三百,對我贊服而已。

  京都人沒見過我披甲掛帥一身戎裝模樣,也曾有世家公子被我面容迷惑,硬塞給我滿車珠寶花卉。坊間關於我的容貌有種種傳聞,其中最盛行的一條不是我有天人之姿,而是說孫將軍女生男相,英氣十足。

  其實,我摘下了面具,和普通女子一般無二。我根本沒有什麼英氣榮顏,相反,我曾被言顧盼生姿媚骨天成。

  看著跪在我腳邊的少年,我搖了搖頭,什麼所向披靡的孫將軍,其實根本就和扭昵的小女兒一般無二。我想,我的不凡,或是自命不凡,不允許我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對這個整整小了我八歲的男孩子有什麼別的想法,饒是我不甚在意世俗,也實在接受不了這個奇怪的念頭。

  “幽竹,明日起,我教你習字。”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我怕,他再待多一刻,我會突然崩潰。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我雖說教他習字,卻是沒抱太大期望的。畢竟他此前毫無基礎,加之他生性愚鈍,總之,我是很難想像他舞文弄墨的樣子。

  可今日我出門閒逛回來時,見他半跪在井邊,生澀地握著半截柴枝,正是執筆的動作。他的手指紅紅腫腫,院裡曬著的衣物還滴著水珠。我昨日問他想學什麼字,他只說隨我安排,隨意隨意,天下最難的東西就是這麼個隨意了。

  花隨水流,卻不知到底誰是無情,誰又是有意。一個隨字,花自飄零水自流,正如我前方的道路,迷迷茫茫看不清,也不知該往何處。

  於是我教了他“隨意”二字,如果說這個少年是一張白紙,那他和我在一起又會被沾染上什麼樣的色彩?我不覺得那顏色會是美好的,如我,整日渾渾噩噩不知所措,曾經灰暗陰冷冰涼刺骨,我生命里最艷麗的一抹色彩,便是血紅的恐懼,別的,全身無盡的黑暗,僅此而已。

  可我竟然是怕黑的,這樣古怪而又矛盾的人,連我自己也無法忍受,難怪那些人,都是厭惡我的。孫將軍十五歲就領兵殺敵,二十年戎馬生涯,平定蠻夷作亂,多少次出生入死,才換來汗馬功勞。有人苛責我不守婦道倫常,有人埋怨我驕縱無禮,也有人傳言我蠱惑人心敗壞綱常,可從沒人能否認我與邊關將士用血肉生命換來的,太平盛世。

  如此女兒,堪稱英雄。

  只是,又有何用?到頭來,還是敗給孤獨二字。

  這種心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只是當時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能掩蓋的方式也多種多樣。人說女將軍,大概就是高大威猛,矯健凌厲種種,但要細緻說來,我這副樣子,實在負了太多人心中所盼。

  我自幼身體不濟,更是早早進了軍營,我擅長的雖是百步穿楊,有時也難免要近身搏鬥,我的身體,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傷口與疤痕。這幾年來略有好轉,可每次我沐浴時,自己看著也還是會覺得心驚。

  我年少時求不凡,到了現在才了悟英雄也不過是凡人。有凡人的喜怒哀樂,也會迷茫和疑惑,也會對未來沒有信心和方向。最可怕的是,英雄,也會孤獨。

  “主人…”直到聽到少年慌亂的聲音,我才意識到什麼時候我竟已經走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紅腫粗糙的手了。

  這太令我不知所措了,我竟是許久沒能說出話來。我是要放低身價解釋,還是像以往一樣故作鎮定冷淡,繼續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這兩者我都不甚願意,所以我還是站在他的身前,沒說話沒退後也沒再甩開他的手。

  人都喜歡美麗的東西,我當然不能免俗,只是他不算好看甚至有些醜陋的手就這樣擺在我的眼前,我的心裡卻不是厭惡。那種感覺,就像陳年的老醋滑過喉頭,又像被人撥動了心上的一根弦,又酸又澀,還有種難以名狀的陌生感受。

  我養過的那隻小奶貓回天乏術時,我就是這種感受,我不清楚這是什麼,也從沒人向我提及,大概他們認為,我不會有這種感受,或者,我根本不需要有。但我知道,這感覺,很不好受。

  他的手很冰冷,我從沒握過他這樣冰冷的手,我只記得,他的手是溫暖的,剛好可以溫暖我的手的溫度。我從沒真切感受過冬天的冷水,我不知道它們會是怎樣,於是我用手去觸碰他剛剛晾好還滴著水珠的衣服。

  那是一種令人心驚的溫度。

  我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把自己的斗篷固執地披在他的身上“好涼。”我想,我大概是想要說幾句關心他的話,可我根本不會說這種話,最後,只能略帶埋怨地對他說了這兩個字。

  ☆、傳說中的過渡章節

  他咬著嘴唇,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深黑色的眼眸,真是幽靜的碧波潭。清澈的幽深的潭水倒映出女子的樣子來,那女子帶著半邊銀色金屬面具,長發隨意束著--正是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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