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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氏慢慢起來,把她那使女喚醒,低聲與她說:“咱們娘兒們被人騙了。他正是一個和尚,你小心看著他,他若醒來,就說我登廁去了。”田氏囑咐完了那個侍女,她便悄悄出門而去。跑出巷口,到了分駐所里,便喊告了。她的理由固然很充足,而且她的言辭也很激烈。巡長一聽,是個和尚以詐欺行為,騙取良家婦女,而且又是廣化寺的方丈,不但違背法律,更屬有傷風化。當時派兩名警士,眼同266田氏前往逮捕。可憐青山還在睡夢中,享受溫柔鄉中的滋味,不想由被窩中被人提醒,翻眼一看,卻是兩名警士,站在床前。賊人膽虛,當時嚇得他魂不附體,忙由被中坐起,顫聲問道:“你你你們是做什麼的?我又不曾違警,為什麼大清早晨,闖入人家?”警士道:“趕快把衣裳穿上,隨我們走,有人把你告下來了!”青山說:“我是內務部的員司,誰敢告我?我也不曾犯法。”警士因指著田氏向和尚說:“這婦人告下你,你還瞎說什麼!快走吧。”和尚由床上望了望田氏,說:“娘子,我與你恩情似海,你為什麼把我告下來?”只見田氏怒憤憤地指他罵道:“賊和尚騙我為妻!既敗佛門,又干法紀,你還不承認麼!這場官司我與你打了,有什麼話等到堂上再說。”青山一聽,這一驚非同小可,險些出了大恭,不由得叫了一聲:“我的娘!你什麼告不得,單單說我是個和尚,不想昨宵恩愛,今朝變為仇讎。好!這場官司我也與你打了,到了堂上須不至沒我的話說。”這時警士催他把衣裳穿好,俯從267他們的請求,雇了一輛車,把他們送到地方審判廳。依手續,由田氏補了呈狀,定日開庭審判。京師地方,出了這樣可笑的新聞,早已哄嚷得滿城風雨。和尚也有許多同黨,也替青山請了一位律師,出庭辯訴。過了預審,正式開庭。這日旁聽的人很多,原告田氏也不請律師,她的辯才都能使旁聽的人很吃驚的。她不但要求法官重重地科罰這個淫僧,而且要求五千元以上、一萬元以下名譽賠償金。青山的律師辯道:“民國以來,萬民平等,青山也在民國法律之下,怎見得不能娶妻?而且有王鐵嘴的媒證,絕對不能認為詐欺行為。”但是王鐵嘴非常乖詐,她為避免她的干連,不承認素常認識青山是個和尚。各方面的辯論,法官已然聽明,當日即宣告辯論終結,次日宣判,田氏完全勝利,由青山支給田氏名譽賠償費八千元,青山科以二年半有期徒刑,許其按日折贖後,驅逐出境。廣化寺另由公正僧侶主持。至於王鐵嘴,圖賄誘良,助僧淫亂,實為女界蟊賊,處以四年有期徒刑。這個案子至此完全解決了。

  第十三章

  田氏於勝訴後,小小地很得了一點聲名,知道她的人很多了,但是她從此益發放蕩不羈。高尚的人,沒人敢娶她。平白的人,她又不嫁。她用和尚賠償她的名譽金,在社會上做一种放浪生活,歸結成了一個不幸的婦人,也就不必提她了。縣知事的考期到了,伯雍每日用功,把各門功課,已然溫習得爛熟。他這次決心去考縣知事,不但覺悟他自身的前途,應當把筆墨生涯棄掉,另換個來財較易的生活,便是為許多窮困的親友,也應當及早改變方針,所以他此刻正懷著一個必得之心。是日電燈還沒滅,便起來了,略事盥漱,喝了一點豆腐漿,便攜了文具入場去了。試驗場所,借的是象坊橋的眾議院。他花一吊錢雇了一輛人力車,進城而去。此時街上行人尚稀,間或看見幾輛車,看那車上乘客,多半手內提著墨盒筆袋,還有照舊時科考一樣,胸前懸著卷袋,抱著場籃,裡面裝著飲食等物。俗語說得好:“不圖名利,誰肯早起。”可見“名利”二字,真能把人指使得不成樣兒。車進了宣武門,人便多了,車馬也擁擠了,吆吆喝喝的,都往眾議院灌了去。到了試場以前,下了車,只見人山人海,都是運命未分的候補縣知事。這時那綠油的鐵柵門,還沒有閉,有許多警察,在那裡守衛著。預考的人,都擁在門前大廣場內,有看場規的,有彼此閒談的,有就攤上購買食物的。

  伯雍在人叢內,走來走去,也遇見幾個舊同學的,他們也是來考知事的,內中當中學以上的教員的有好幾位。他們都打算拋卻這清苦的生活,鑽入宦途。他們見了伯雍都說:“你也來了!”伯雍說:“可不是。我在首陽山上餓不起了,又有許多人直逼我,打算弄個知事做做。你們大概也要改途。但不如這彩票誰能中?你們看,這裡儼然是個寶局,咱們紅著心跑來,與市上那群賭鬼有什麼分別?我想一星期以後的事,咱們此刻誰也不知道。”說罷大家都笑了。這時日光已由城垣射過來了,那場門還不開。本就起得早,在此站了足有倆多鐘頭,大家都有了倦色,只得蹲在地下,三三五五地聚談。有的說,做縣知事在南省好,因為富庶有錢。有的說,在邊省好,因為風氣不開,知縣說一不二。有的說,將來我分發到奉天。有的說,將來我分發在江蘇。你言我語,真跟說夢話一樣。這時只聽隆然一聲,那鐵柵門開了,大眾狠命地往裡擁,仿佛誰先跑進去,誰便是縣知事了。那守衛巡警,早把大家攔住,說:“不要擠!等著點名。叫誰,誰進去。”大眾只得住步。但是好擠的人,或是不講秩序的,依舊往前頭鑽,仿佛鑽到前面,立刻便占許多便宜。此時大門道內,也放著一張公案,座上一位官員,仿佛舊時科場的監臨御史一般,在那裡監視點名,發放捲紙。伯雍此時,心中不覺暗笑。他見景生情,不覺想起小時候,有一年在國子監考恩監,有一位御史老爺,高坐席棚之上,監放號簽。伯雍和幾個同學的,見他呆頭呆腦,坐著不動,竟繞到席棚後面,用小刀子把縛杉篙的繩子,尋那吃力地方,給割斷一根,連忙跑到前面。那位御史,正自不耐煩地辦他的公事,不想座下木板一沉,他的椅子也隨著往後一倒,把這位御史摔了一個倒仰,惹得全場大笑。那位御史,是位有涵養的人,一點也不著惱,叫左右把椅子扶起,依舊放他的號簽。小時候一味淘氣,不顧道理,後來思之,實深懊悔。不想今日來考知事,已是知道利害,彼有家累的人,一點軌外行動,也不敢有了。再說前清時代,科考舉子,任是貧富,都是衣冠中人,一個個真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讀書種子,國家社會,都知道另眼看待。如今無論考什麼,也見不出什麼體面來,純粹是飯碗問題。社會的組織變了,讀書人自然沒有從前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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