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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時的明徽帝是一個極度有勝負欲的人,他不能接受失敗,可是陸隱陪著他,跌落懸崖,他覺得在懸崖下,也不錯。

  一對年輕的君臣,一起逃過明槍暗箭,一起趟過刀山火海,什麼話都已經不必再說,彼此心照不宣。

  “皇上,新政沒有錯。”

  那是陸隱第一次主動來握帝王的手,乾燥溫潤,指節分明,分明是一雙文人的手,其實根本不是一雙替君王捉刀的手。

  明徽帝也會想,陸隱甚至都沒有他高大,他卻把這千鈞重擔負在他一人身上,實在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這萬里山河有那麼多人,他們身上的重擔可以輕些,也不要緊。

  他第一次開口,“倘若……”

  沒有倘若。

  陸隱看向他,滿懷著一生最赤誠的火焰,在這淒風冷雨中也不曾熄滅,他永遠記得這一個眼神,提醒在往後的歲月中,也要用同樣溫暖和炙熱的目光注視著他的百姓,因為陸隱曾這樣愛著他的百姓。

  “可臣,是陸隱。”

  他是陸隱,就沒有倘若。

  新政執行又廢止了三次,每一次,陸隱都孤注一擲,一意孤行,到了最後一次,連帝王也不能保住他。

  陸黨謀反,證據確鑿。

  他記得最後一夜,陸隱前來告別他的帝王,明徽帝心中悲愴,不肯掀開珠簾。

  陸隱第一次沒有頂嘴,他說,“蘭台此生永不會怨恨皇上。”他們已經相識二十年,可是明徽帝總覺得這個潦倒男人身上長著不會老去的靈魂,永遠赤誠熱烈,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回頭。

  到了新政執行的第十五年,所有世族階級終於認可了新政,並開始享受新政帶來的紅利。

  可陸隱死了,死在第十年裡的寒冷料峭的寒冬。

  無人侍疾,無人送終。

  陸隱這一生,為這命運,為這不公平,他掙扎過,努力過,並為此活出了最好的模樣。

  他是荒蕪原野上蟄伏已久的火種,卻在明徽帝的手掌心燎成了無邊野火。他用自己的力量,平番亂,鎮流寇,平田權,帶給了百姓一個風調雨順的太平盛世。

  可這樣熱烈和燦爛的一個人,卻悄無聲息死在暗無天日的天牢里。

  ◇◆◇

  陸隱平反是在陸隱死後的第五年。

  由他的學生柳文清和他的兒子陸漸羽發起,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天總會來,明徽帝卻覺得來的太遲了。

  那時新政穩定,天下大安,明徽帝終於掌控了天下大局,即使他們不動手,他也要還陸隱一個公道。

  他看著他和他的學生共同編纂的《海晁文志》時,想著陸隱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究竟還瞞著他和天下做過什麼呢?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陸蘭台了,這本身就是一個無可奈何的事。

  明徽帝時常想自己怎麼樣才能再遇到一個陸隱的人,陸隱死後五年,他終於死心,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像陸隱這樣的人了。

  可是,陸隱的學生柳文清卻說,“這個世上未必沒有第二個陸隱,只是明徽帝,再也不肯把第二個陸隱捧在手掌心上了。”

  陸漸羽娶妻的婚禮上,皇帝陛下忽然來訪,他這一日分外和藹,說,“陸愛卿不在了,那高堂的位置朕可以坐嗎?”

  陸漸羽和新人自然誠惶誠恐的把皇帝請上高堂。

  陸漸羽在朝廷為官,頭一次見刻板肅穆的皇帝這樣失態,不免有些惶恐,皇帝拿著酒杯一口一口的悶下肚子,漫不經心問起了陸漸羽的家鄉,陸漸羽只好一一回答。

  “待到海晏河清,我一直想回你的家鄉去看看。”

  “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人?”

  “每一個都比你好看嗎?”

  帝王這三問嚇得陸漸羽七魂去了三魂半,到了最後,聽帝王說不過是一句玩笑,才如釋重負。

  可陸漸羽卻覺得,皇帝這話不想是對他說的。

  明徽帝沒有說破,只是想起自己近來時常做夢,夢見那個與他爭鋒相對了一生的少年從沒有老去,也沒有死去,而是在南國故鄉的城牆上長成了一棵永不凋零的樹。

  ◇◆◇

  明徽帝晚年的時候,善忘,時常叫錯人,有一次無意喚了一聲“蘭……”,十一皇子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父皇的口中的“蘭”是誰。他翻遍宮中名冊,也找不出那個早夭的皇子公主,或者後宮嬪妃叫做“蘭”的。

  明徽帝淡淡笑了一下,我是記錯了罷。

  當晚明徽帝又一次夢見陸隱這個討債鬼。

  夢裡的陸隱還是少年郎的模樣,穿著青衫,搖著紙扇,坐在卦攤前,真像是要開張算命,可他沒有生意,便拉了他,非要給他算姻緣,他發笑,他一宮佳人,還需要他算姻緣?

  這邊的陸隱卻搖著扇子,說,“你這個命,是‘熙熙攘攘,孤寡一生’。”明徽帝聽完,即使在夢裡,也不由得悲從中來,悽愴不能忍。

  他想起了一樁陳年舊事。

  就在陸隱高中狀元參加瓊林宴的那一日,緋袍簪花的少年郎一本正經的立在殿下,像一棵芝蘭玉樹的樹。他起了壞心,調笑說,“狀元郎這樣拘謹,莫不是真的想把孤娶回去做媳婦?”

  陸隱誠惶誠恐,“太子殿下,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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