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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死去,她又被送回了閣樓。繼母進門,沒有慢待她。只是不會像生母那樣,常常上樓來看她,除了日子更加寂寞外,依然是錦衣玉食、古井無波。

  建平四十三年,凶神惡煞的姜戎殺進了城。她平靜安寧的生活瞬間撕裂。她母親死的太早,早到來不及教她三貞九烈。而年僅十歲的繼妹,在被強。奸的第二日,觸柱而亡。

  連父兄都不曾見過幾次的她,面對眾多的彪形大漢,完全不知所措,唯有恐懼席捲著四肢百骸。腦海里只剩下母親臨死時猙獰的表情。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雪兒,娘不想死……”

  那是母親唯一教會她的東西——求生欲。

  哭到眼淚乾涸,哭到身體麻木。竟奇蹟般的適應了營妓的生活。因為她發現,如此的一成不變,與閣樓上的日子別無二致。周遭的女人不停的死亡,就如內門裡不斷凋謝的生命一樣無常。

  朝代更迭總是波瀾壯闊。原以為自己已走到了人生盡頭,居然又趕上了虎賁軍從天而降。奄奄一息的她落到了軍醫溫暖的懷裡。除了母親,似乎沒有人那麼溫柔的對她說過話。可惜她沒記住救她那位軍醫的臉,時隔多年,甚至不知對方是死是活。因為她的心神都被神奇的藥物吸引,灑在傷口,痛不可觸,然可怖的傷在飛速的癒合。到那時,她才知道世間有一種人,叫大夫。原來生病了是可以看大夫的,原來風寒是可以吃藥治療的。

  從鬼門關繞回來後,有人問她要不要回家。她傻乎乎的點頭,告訴來人,想回。母親雖不在人世,她還有父親,還有同胞的兄長。血濃於水,思念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那時的海右還是姜戎的地盤。不過姜戎控制力不強,虎賁軍幾個戰兵帶著她,悄悄的溜回了縣裡。後來她知道,那是夜不收,主要是為了打探消息,順帶送她回家。

  找到家門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家大門。不知為何,心底湧起濃濃的、死裡逃生的興奮。拍響門環,開門的果然是大哥!她高興的跳起,抓住那雙溫暖的手:“大哥,我回來了!”

  大哥卻粗魯的把她推出門外,冷漠的道:“我妹妹已經死了。”然後砰的關上了大門。

  當年的她幼稚之極,拼命的拍著門解釋:“我沒死,大哥,我沒死,我就是長大了,變了模樣。大哥!大哥!二哥!爹!!開門啊!開門啊!雪兒回來了,是雪兒回來了。”

  她的哭喊引來了街坊四鄰,父親忍無可忍的開了門,揪住她,在她耳邊冷酷的道:“從你被擄走那日起,你就已經死了。走吧。”

  她睜著淚眼,全然聽不懂父親的話,為什麼擄走那日就是死?她分明還活著,不是麼?這個時候,族老走了來,低聲討論著怎麼處置她。

  父親猛地斷喝:“哪來的騙子!我張家上數十代都未有失貞之婦!我家二女皆觸柱而亡,早已下葬,你個騙子給我滾!滾!”

  她被嚇的連連後退,然後,她的餘光瞥見了,距離她家咫尺之遙的回春堂。眼中的淚,倏地凝固了。

  妙手回春,乃對醫生的最高讚譽。叫回春堂的地方,只能是醫館。她突然張狂的大笑,原來她家隔壁就有醫生,原來她的母親根本沒必要死!模模糊糊不大真切的、被她遺忘的“規矩”直直灌入腦海,那窒息的壓迫感,比被姜戎兵的粗魯更令她難受。

  好半日,她才喘上氣來,緊接著無窮的憤怒充斥著胸腔。撿起個石頭,狠狠的砸在自家門板上,厲聲尖叫:“張雪兒死了!我今天就是來報喪的!她死了!死透了!”

  同母所出的大哥,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多年以後,她才知道大哥那眼神的含義。張家不是孤魂野鬼,張家有宗族,有族老。貞潔是女人的全部,失了貞的女人,只能死。宗族沒有資格處置別家的女眷,如果她是女騙子,不是張雪兒,族裡的屠刀就不會揮向她。自生自滅,好過成為宗祠里被吊死的遊魂,好過連累全族的女孩子顏面盡失、不好說親。

  看熱鬧的人被父親與兄弟們攆了個乾淨,再次關上了大門。夜不收又溜了出來,把瘋狂尖叫的她捂了嘴拖走,帶回了虎賁軍。所以她沒發現,家裡的門一直開著條縫,門後的人,看著她消失在巷道的盡頭,良久,都沒捨得合上那條縫。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初春的風溫柔的拂過大地,吹乾了張焰雪臉上的淚痕,也吹回了她的神思。

  歷經諸事,她再不似以往那般不通人情。她知道,父兄並不壞,可在宗法下,他們的一舉一動,終是禽獸不如。就如孔廣榮,內門進了老虎時,他的擔憂是真的,他對家眷的疼惜亦是真的。但,個人的人性,抵禦不了舊日的風俗。因為風俗代表著他們的利益。傷害與利益共存,鼠目寸光的他們,永遠只能看得見利益。只要壓迫能轉移,為了那點肆意凌虐他人的快感,便能欣然接受被人奴役的規則,橫豎別處受的氣,可百倍報與比他們更卑微的人。

  張焰雪低頭呢喃:“對不起。是我的疏忽,導致你枉死。”她的確沒想到,以虎賁軍今日之威,還有人敢肆意妄為。宰了孔廣榮及相關人員並不叫報仇。摧毀他們自鳴得意的“禮義廉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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