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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儀一滯,倒真的沒法回答他。他這些日子工作更加忙,以往可以半推不推的應酬,難得見他這樣積極,來者不拒。

  “培訓早結束了。”維儀開始皺眉。

  他從文件中抬頭,目光愈發的炯亮,輕描淡寫的避開:“我當然知道。”

  眸色深黑,那樣倔強,仿佛是賭氣的少年。一閃而現的孩子氣,維儀忍不住笑,又見到了絕跡多年的表情。

  “知遠,你在死撐。”她慢悠悠的說。

  “我沒有。”靳知遠想起那一晚她的表情,他只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言語之下隱藏的憤怒。其實他從不在意她的身邊還有了誰。有些事,只是關乎兩人。而他也清楚,她想聽到的,無非是他的心情。那樣簡單到一猜即透——可他只是埋下頭,有些東西,無關風月,只適合埋在心底。

  晚上維儀一起去吃飯,飯桌上的吳總是真有點發愁:“我這家業是傳不下去了,這個兒子從來不讓我省心。”同桌的都是熟人,一個個附和:“吳老闆,你兒子多有出息啊!科學家啊!”

  靳知遠杯里的紅酒微微晃動,連眼神都帶了瀲灩:“吳總,恭喜啊!”

  維儀眉眼不動,只是微笑,想要輕輕按靳知遠的手腕,他恍若未覺,一飲而盡。

  又有人問起了:“都快過年了,吳總你兒子有沒有帶媳婦回來?”

  有幾個會說話的在湊趣:“嫁到吳家的姑娘是真有福氣,一家人都好相處。”

  這些話太無心,靳知遠只是微笑聽著,輕輕點頭,以前母親總是說外面的菜中看不中吃,這頓尤是。

  走出飯店,涼風一吹,腳步開始虛浮,幸好維儀在一邊,接過了車鑰匙:“坐後面去,我開車。”

  她邊開車邊從後視鏡里看著弟弟,沉默的坐在一邊,望向無盡的夜色。雪連下了好幾天,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維儀的車開得小心翼翼,不斷的有車子一頭撞在路邊護欄上,車主便站在一邊,等著求助。

  “靳知遠,前兩天那些應酬都是你自己開車回來的?”維儀隱約有些惱火,又覺得這樣衝動和彷徨都不像弟弟的個性。

  “不是,讓小陳來接我的。”他隨口說一句,生命是最值得珍惜的東西,不論是對別人還是自己,他很早以前就明白這一點。

  “你們談過了?”她毫不猶豫的問,“她怎麼說?”

  靳知遠連嘴角都沒動,用極輕的聲音說:“她……”話到嘴邊,驀然轉了個詞,“她恨我吧。”

  或許也不是恨,可是他了解她,她不會再想見到自己。這樣說來,愛和恨,其實都沒有意義了。

  維儀只是笑:“你言重了。”

  靳知遠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她心裡倒有些惴惴了,抽空往後看了一眼,那種冰冷的氣息,撲來的如此熟悉。她先是愕然,然後才慢慢覺得心疼。

  維儀慢慢把車停在路邊,柔聲問他:“把那些事告訴她。那時候我們都小,她能諒解的。”

  即使薄醺,他卻依然記得用清明的眼神回望姐姐,依然是倔強,似乎不屑,又似乎是難受。對峙了良久,維儀終於揉了揉眉間:“我真是不明白,這些事,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她?”靳知遠伸手敲了敲椅背,示意姐姐開車,然而兩人一樣倔強的脾氣,她只是等待。

  靳知遠笑了笑,緩緩的向姐姐妥協:“就是我驕傲,我永遠不會告訴她。”帶了些嘲諷,如暗翼的蝴蝶拂過,隱隱有些詭異。他永遠不會說出那些話,那些事,連維儀都未必清楚,他卻一件件的去做了。而這些陰影,只適合獨自潰爛,如果曝在陽光下,只會叫他覺得更難堪。

  逝似流水的人生

  過兩天就要離開這裡,可以回家過年。悠悠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嘆氣,這個房間不過兩天沒打掃,就有了塵埃的氣息。她開窗透氣,燒水,撥電話給維儀,安靜的坐著,等待。剛才還接到了靳維儀的電話。靳知遠有這樣好的一個姐姐,溫柔耐心,聽說她後天就走,猶豫了一會,語氣很舒緩:“那麼,你今晚有空麼?我能不能來看看你?”

  她沒有理由拒絕,於是報了自己的地址。

  維儀來得很快,片刻已聽見車子在樓下的聲音,旋即是高跟鞋在樓道響起。悠悠去開門, 維儀氣息間還有些倉促,見到她,似乎輕輕鬆了一口氣,微笑:“大雪天過來,路上有點堵。”

  悠悠起身想去倒水。維儀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不用。我不是來喝茶的。”她微微搖頭,她一身黑衣,越發顯得面色蒼白,宛轉目光如同清水,清涼如月,卻分明不皎潔,隱隱有著暗色。

  “知遠來找過你,是不是?”她微一猶豫,索性直接開口詢問。

  悠悠沒有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點頭:“是。”她望向窗外,“姐姐,我馬上就回去了,如果這些天讓你們覺得不方便了,真是對不起。”

  “不,你不明白我來找你的意思。”維儀的聲音忽然透著疲倦,“知遠他……”似乎拿捏不好什麼詞,她很慢很慢的說,“他一定不會告訴你這些。可是我想讓你知道。”

  維儀輕輕咳嗽了一聲,像是為了讓自己下定決心,又穩了穩情緒,這才說:“我爸爸去世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悠悠點頭,她怎麼能忘記對自己來說刻骨銘心的一晚,他臂上的黑紗,晦暗的神色,決絕的語氣,很長時間裡,都是自己的噩夢。

  “我爸他不是病死的。”維儀淺淺笑了笑,似乎說不出的譏諷,“說得難聽點,並不是善終。”

  “他被人報復,在家裡被人開了兩槍。然後那個人就在我家拿了那把槍自殺。”隔了那麼多年,回憶起往事,維儀的眼神還是在顫抖,“當時我媽和單位的人一起去旅遊了,知遠先回家,看到那個場面……”

  即便悠悠竭力自持,還是輕輕捂住了嘴巴,一時間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維儀只是定了定神,明明過了那麼久,那些場景一點點的說出來,卻還是讓她覺得困難,難到忍不住想放棄。

  “我爸是搶救無效,立刻去世了。兇手卻還在醫院搶救了兩天。”維儀嘆了口氣,“後來知遠才告訴我,那天上午我爸還給他電話,說是他找了那幾個出事的人談話,弄清了來龍去脈,公司的事情全都解決了。結果,下午剛巧他回家,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這樣。”

  其實她並沒有看到最殘酷的場面。那天晚上,她搭了唐嘉的車回來,趕到醫院的時候,白色的走廊,素白的顏色,冰涼的刺痛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眼裡卻只有弟弟的黑衣。這個世界,原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和她的弟弟,彼此擔當。

  他握著她的手去地下的一層,安靜的告訴她:“爸爸的衣服是我幫著換的。”安靜到讓維儀覺得害怕,她想起父親在的時候總是總誇她:“我這個女兒啊,性格像我,什麼事都不慌不忙的。”此時此刻,卻只是模糊的意識到,父親說錯了。自己這時候,竟然慌亂勝似了悲哀。而弟弟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到自己的腦海中,一句句的讓她覺得條理明晰。

  他說:“姐,媽後天回來,家裡太亂,我不想讓她回家。”

  他說:“姐,我想勸媽搬去寧遠,我怕她的身體受不了。”

  他把一切都考慮好了,有條不紊,還要再來安慰自己。後來自己回想起來,有些心疼,還有些汗顏,那時候,畢竟他還這么小。

  他們刻意瞞著母親,只希望能拖得晚一些,她在醫院接待那些來弔唁的人們,而靳知遠很少過來,後來她抽空回家了一趟,她出事後第一次回家。已經取證完畢的家裡,一如她最後一次離開的那樣,只是有刺鼻的清洗劑的味道。靳知遠修長的身影坐在沙發一側,目光垂下。

  她順著目光往下看,沙發角有數處淡淡的褐色痕跡,她的心猛然抽搐起來,就像被什麼緊緊的攫住,再也不敢去想。

  靳知遠的目光看到她,微微一動,眼眸黑色似墨,終於站起來:“別讓媽住家裡。”

  母親到底還是在醫院哭暈了過去,反反覆覆只是說:“我要給志國換那條他最喜歡的領帶。”連她都手足無措,只有靳知遠將母親抱在懷裡,柔聲說:“媽,家裡太亂。我去幫你拿來。”

  那天晚上,暮春的氣息,糙長鶯飛的時節,唯有醫院的太平間裡,滲著寒冷。靳知遠站在大門口,對姐姐說:“姐,我洗了一天一夜,那些血漬……我真的洗不掉。”那一刻,維儀淚如雨下,淚水流得眼睛都睜不開。她努力的張開眼睛,卻看見弟弟安靜的站著,抱住自己,冷靜的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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