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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我將她們驅逐出境,外間的風雨也緩緩停住。我應當再點上一盞燭燈,伴我翻書。借著光摸索抽屜里的火摺子,隨後起身,扶著方才她們倚過的牆面走向窗邊。幾步遠被我生生走出無盡感,她們倚過的牆和坐過的地讓我的腳底和手板心活像是生出了毛。

  好容易拿起燭台,門被敲響。我尚未開口,門便被人推開,“花官?”

  是小春燕的聲音。

  “嗯。”我點點頭,吹燃了火摺子,“我在點蠟燭。方才我的光被偷走了。”

  他似是鬆了一口氣,“難怪我見你房間黑漆漆的。你沒被嚇著罷?”

  我搖頭,“沒有。只是在想要如何讓我的光不被偷走。外邊的風這麼大,燈罩似乎都不太管用了。我看書喜暗,只需一盞燈,用不著點滿。可這樣很容易被吹滅。”

  “那還不簡單。”小春燕挑起唇角朝我笑,“我讓人給你捉些螢火蟲來,放在錦囊里,掛一些在你的筆架上,夠你看書就成。這樣的話,光就不會被偷走了。”

  我也笑,“但是,這樣的光隔幾日就都會死去呀。”

  一經脫口,我的腦海中猝然鑽出些細碎的話語,繞來繞去都是景弦的聲音。我從中挑出令我霎時澎湃的那一句來,當場怔愣住。隱約間,有一股暖融融的疼意在心底蔓延、蔓延,直至四肢百骸,最終涌至喉口。

  “死了再捉便是,它日復一日地死去,我便日復一日地抓來。反正也不是什麼難事。”小春燕隨口道,“你從前常抓的,還不知道這玩意兒多得是麼。”

  日復一日地死去。日復一日地抓來。我忽然想起景弦今日看我的眼神,那眼角猩紅卻又拼命克制的模樣。

  光它總是日復一日地死去,又總是被不同的人日復一日地抓走,都只為拼湊一個希望。

  “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這攤渾水?”究竟誰是渾水。我自詡渾水多年,難不成是反過來的?我是否真的有資格認真地去想一想,一直以來,究竟誰是誰的光。

  “要不要仔細去想清楚誰是光”這件事竟讓我一直思考到了次日下午,我蹲在荷塘邊顧影自憐許久,抬眸時看見萎亡的荷花,凋敝如枯骨,塘內的渾水映照著殘景,令人悲憫。

  昨夜風過之後,今日一片晴好,一縷縷陽光滲透渾水,竟生瀲灩。

  我走回亭內,小春燕倒了茶遞與我,“是不是很奇怪,我府中處處奢侈,卻有這一方渾水枯枝的荷塘。”

  我頷首靜等他解釋。

  他摩挲著茶杯,慢悠悠道,“我在一本書上看到,萬物規律相長,無須刻意護佑,亦能自發地生生不息。只要渾水還沒爛透,日光就能將它盤活。那是一種滲入渾水的精與髓中的暖意,是無限生的希望。”

  他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教我信服。我略一思忖,問他,“那究竟是光照向了你池塘里的渾水,還是渾水為了得活,不斷地追逐著光呢?”

  “你如今問的問題,也是越來越刁鑽了。”他勾唇笑,卻未被我的問題難倒,“那要看光和水究竟是誰心之所向。不過我認為,光可以隨心所欲選擇追逐之物,渾水卻唯有追逐著光這一條路可活,若沒了它的光,它將永墮黑暗,不如死去,成為一攤死水。”

  我心神俱震,一時啞言。景弦他看到我離他而去時的眼神再次浮現在腦海中。陳府那次,昨日那次。

  我想起他在去過酸秀才的住處後告訴我的話:“許是心死了太久,就不願意見到光,讓自己知道還活著。不如關上門窗,讓自己誤以為已經死了罷。”

  彼時我不明白他為何能將酸秀才的心思揣度得這般清楚,而今好像似懂非懂一些。他也這般關上門窗,讓自己死去過。

  小春燕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挑眉道,“怎麼,被我驚人的言論震懾住了?”

  我點頭抿茶,默然。視線落在不遠處小跑過來的小廝身上。

  小廝頷首施禮,“三爺,蘇府的二公子蘇瑜前來拜訪。”

  蘇瑜,景弦的好友。我還記得他,不知他為何會來此,我心裡隱約有些令我忐忑的預感。

  小春燕沒有回應小廝,而是先看向了我。我亦抬眸看向他。他道,“拜訪我還是拜訪誰?我最討厭虛偽的人,更何況這個人跟的主子我本就討厭。不見。”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凝視著我。我面無表情,只低頭喝茶,將自己半張臉都掩在茶杯後面。

  小廝得令,腿跑得很快。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底忽生出一些失落。好罷,我承認,我很想知道他是來做什麼的,但是小春燕沒有給我知道的機會。他大概希望我拿出昨日魔鬼的心態,與景弦從此之後老死不相往來。

  “想見?”小春燕似嘆了口氣。

  我沉吟許久,久到那小廝竟然去而復返。我萬萬沒有料到。

  “三爺,蘇公子不肯走,讓小的把這個東西呈上來,說是……”小廝遞上一方巴掌大小的匣子,“請三爺過目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見他。”

  小春燕覷了那小廝一眼,隨即冷笑一聲,叫來別的屬下,“淳府家規,上至掌家人,下至家僕,受賄者一律罰十棍,家僕奴婢十棍後趕出府門。你不會是新來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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