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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夢裡是家族興亡,睜開眼來,是他在黑暗之中守著一盞燈,為她支更。

  心裡有許多情緒放不下,又有許多情緒都放下了。不知不覺中,她推開了門,就立在敞開的門前,撐著脹痛的眼,大大方方地瞧他。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翻雲覆雨的王三郎身上看見了落寞,而這落寞,多半是她給的。

  她忽然就想,她或許也錯了。

  只聲音一出,王玉溪便回過了神來。四目相對,都是紅著的眼眶。

  緩緩地,他朝她勾起了一彎笑,很溫柔,卻是透著疲憊的溫柔。

  見此,周如水心房微窒,不由就走近他,就坐在了他的身旁。

  放眼望去,院中黑漆漆的。她的一雙眼,只瞧得清近處。近處,王玉溪手中捏著的流雲百福佩。近處,他鞋面上污穢的雨水與泥。

  如此的狼狽,如此的不成體統,絕不該出現在王玉溪的身上。卻偏偏他就在這裡,平靜坦然,好似未有半分的不適。

  她一坐下,他便將腿間的帛毯搭在了她的膝上,目光在她面上落了落,須臾,無聲無息,仰頭看向萬丈的夜空。

  院中再次歸於寂靜,短短的沉默之後,周如水捏著膝頭的帛毯,再不能忍,慢慢說道:“我夢見七兄了。”

  說著,眼中的淚水也沖了下來,她止不住,便低下頭,只看著自個的指尖,任由眼中一片模糊。

  她自顧自地,慢慢地說道:“我與七兄從來就是道不同,他與我也不是一個娘生的,遂阿兄與他,我總是次次都站在阿兄那頭。就這般,他對我也不氣不惱,到死仍記掛著我,道是所有的罪孽都由他來扛。讓我去尋你,讓我莫再理國事家事,去生兒育女,去山野江河,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他總道自個這一生,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可這天下人,誰又是有成的呢?”言至此,她看向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心,自嘲道:“我亦一無所成,”

  淚水無休無截,周如水就這麼並肩坐在王玉溪身側,好像有說不盡的話能在這裡說盡,又好像有解不開的心結,終於能在這漆黑的夜幕下,透一透氣,見一見天光,哪怕,是暗夜裡黑沉沉的天光。

  周如水的嘴唇動了又動,一瞬的哽咽,叫呼吸都變得渾濁,她竭力地控制住本能地顫抖,慢慢地說道:“佛門回向偈里有,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四重恩所指,是父母恩,是上師恩,是家國恩,是眾生恩。它道順我志者,令我歡喜者,逆我志者,令發道意者,都是無量恩德。七兄待我有百好而無一害,而我待他有幾分好,我卻想不起了。更這恩情,兩世我都未曾得報,或許,我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麼?又我怨懟你時,是否也忘了你待我的恩德?”

  周詹死的荒唐,又因往日肆意妄為,不得民心,遂他隕落了,無誰會言他的好,暗巷之中,特是他封邑的百姓更是慶幸者居多,是真真的一事無成。

  對此,旁人是唏噓,她確是胸口悶痛。如今夢中重逢,更是思念甚篤,惆悵難忘。更她忽然就明白了,世間對錯總是模糊。道他人對錯之時,世人又可曾回望自個?

  她說話之時,王玉溪早已回過了臉來。他靜靜看著她,看著她因淚水而模糊的雙眼,看著她明明紅腫,卻依舊明亮,依舊清澈,依舊美麗的雙眸。

  這世間行走之人,誰不是滿手血腥?便是他,總以不見血為好。卻翻雲覆雨之時,往往濕了鞋襪。吸入肺腑的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極是熟悉,又有些陌生,叫他貪戀至極,亦溫暖至極,有許多話在心頭,悶悶的,竟叫他啞然失語。

  少頃,他才終於伸出手去,他將手中的流雲百福佩塞入她的手心,他冰涼的手緊緊地環抱著她顫抖的手掌,有些用力,有些微顫,他輕輕換了口氣,才啞著嗓說道:“你非一無所成,你有我。”

  他這一句話,重如千斤。周如水不由抬起臉來,淚眼朦朧中,四目相對。

  她見他情意綿綿地望著她,忽然,又朝她搖了搖頭,他道:“不用償,不用記,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第220章 機關參透

  心平氣和的交談過後, 王玉溪與周如水之間,呈現出了一種詭異的和睦, 不如往日裡親密,卻也再非若仇敵。若即若離, 似親似疏, 叫外人摸不著頭腦, 更教宋幾篤定地認為, 堂堂琅琊王三郎果真是個懼內的。

  直是休憩了幾日,周如水才想起見謝永清。又或者說,到了此時,她才願意再去面對謝永清那張扭曲的充滿憎惡的臉。

  彼時在城門之上, 謝永清心中就分明曉得,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能夠殺了周如水的機會。只可惜, 時也命也,她終究還是錯過了天賜的良機,遂如今境況翻轉, 她終究是投入無門,成了真真的階下囚。

  她忽然就十分想念幼時在謝府中的時光, 她美貌出眾,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鄴城之中, 愛慕她的兒郎不甚枚舉,她原本有光明的未來,卻如今她一無所有。

  她想起那一日, 父親忽然問她:“可願做二皇子婦?”想起賞花宴前,阿姐詔她入宮,拉著她的手,一改往日對周沐笙的嫌惡道:“能嫁他,你倒是個好命的。”她也自以為自個是個好命的,奈何,好夢就在眼前,一朝天旋地轉,落了個兩手空茫茫。

  謝永清是宋幾親自來押的。宋幾平日裡就不是個吃素的,想他往日裡追隨公子詹,如今新君即位依舊能官運亨通,一是因了平日裡克己盡責,二也是因了娘胎里自帶的機靈勁,慣會的見風使舵。

  遂不下幾日的功夫,他倒是摸透了往日裡天驕公主與謝永清的恩怨,知曉這些個事時,他不免也有些唏噓。這些年來,他也算見多了忒會鑽營的婦人,可他倒是頭一回見識到把自個往死里作,好好一手棋能下得如此稀爛的婦人,實是嘆為觀止,白瞎了那一張俏臉了。

  這般,他待謝六更是生疏了許多,從牢里領她去驛站時更是面無表情,那冷厲的模樣,與往日裡殷情簡直是天朗之別。

  謝永清在牢中雖已是受盡了冷眼,見他如此變臉,卻仍是覺著齒冷。這時刻也眼見是死到臨頭了,就更未有甚麼收斂的必要了,遂她冷冷地盯著宋幾,張口便十分刻薄地說道:“宋大人不是口口聲聲道心悅於我,只我願垂眸,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的麼?卻怎麼今日裡連笑臉都收了,只想著公事公辦?半點往日的情分也無?”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宋幾的臉都黑了。

  實則,但凡男子都喜美色,若是美色再添上幾分柔弱,就更是會湧上那男兒與生俱來的保護欲了。原先宋幾對她刮目相看,何曾不是因她的處境,因她那欲言又止的淚。可說這話時謝六是甚麼模樣?陰陽怪氣,憤恨無禮。

  如此,何來惹人憐,簡直是惹人嫌。更教宋幾想起了家中那黃臉婆的好。

  遂宋幾滿心懊惱,壓根懶得理她,也根本不願與她糾纏,索性自認倒霉道:“往日是我瞎了眼,還望夫人高抬貴手。”

  瞎了眼?這話可是把謝永清比的閹髒不如了。

  遂這看似平淡的話,就如一把利劍似的,戳心窩子地就往謝永清面上捅來,直是叫她腳步一滯,臉色都變得死白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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