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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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黃梨木的搖椅年數久了,一搖一搖,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太后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所及之處,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皆是奢華一片,可不知為何,她卻是感覺到了空蕩和淒涼。

  因正對著窗口的方向,夏日微風徐徐吹入,有種透心的涼意。

  果然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她輕嘆。

  也沒喚婢女,自己起身,拿了條薄毯。

  復又躺下,將薄毯蓋在身上,她再度閉眼,又想起昨夜的事。

  秦義出現在飛雲山莊敲她廂房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她早已睡下了,只不過,這些年睡眠一直不好,她睡得很淺,聽到敲門聲她就醒了。

  是乾嬤嬤開的門。

  秦義說想見她,讓乾嬤嬤跟她通報一聲。

  乾嬤嬤說她已經睡下了,讓秦義有什麼事早上再說,秦義不肯,說自己有急事。

  聽到他如此說,她便起了身,讓乾嬤嬤放人進來。

  見他深夜趕來飛雲山莊,又聽說他有急事,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誰知,那傢伙跟她說,急事就是他想她了,想看看她。

  因還不知道宮裡發生的情況,所以她很哭笑不得,不過,心裡卻是愉悅和欣慰的,雖皇孫皇孫女不少,但是,這些年,最討她歡心的,還是這廝。

  而且,皇家親情向來淡薄,難得他一片想念她的孝心,她的皇帝兒子都沒對她這般過。

  秦義說他餓了,她讓乾嬤嬤去準備了夜宵,奶孫二人一起吃。

  秦義吃著吃著,竟紅了眼眶,說想起了小時候他母妃剛去世那會兒,他生重病,是她將他接到身邊,親自照料,夜裡也是這樣陪他吃夜宵,還說,這麼多年,數她對他最好。

  以她女人的敏感,以及對他的了解,她隱隱覺得他有事,問他,他卻說沒什麼,她便只能作罷,想著第二天讓人去打探一下。

  用完夜宵,他還陪她聊了好一會兒天,見她有些困意,他才起身告辭。

  她讓乾嬤嬤給他準備了一間廂房,讓他天亮再回去,他說好,出門前,還小孩子撒嬌般抱了抱她。

  乾嬤嬤收拾桌子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信,他留下的,信封上寫著皇祖母親啟。

  她當時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打開信,果然。

  信很長,上面寫的內容讓她震驚又難以置信。

  他說,自己不是皇室血脈,是蔡項南的兒子,不是她的親皇孫,但是,她卻給了他最親的親情,他感激她。

  也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他可以騙天下人,唯獨不能騙她,他要跟她坦白一切。

  上面詳細寫了蔡項南跟她皇帝兒子之間的恩怨,且也詳細寫了蔡項南這些年韜光養晦的復仇計劃,以及潛伏於太子府陷害秦羌,差點讓秦羌太子之位不保、性命不保的事,和蔡項南最終以自己的死換得他的生。

  還詳細寫了她的皇帝兒子讓何法師製藥,設計常姜除掉秦羌的事,說皇帝之所以要除掉秦羌,是因為秦羌知道了他跟常姜苟且亂倫之事,而他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他潛伏在何法師身邊,一起進宮偷蔡項南的骨灰,不小心聽到了何法師和貼身侍從的對話。

  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理,或許是報仇,報皇帝滅他蔡家滿門的仇,又或許是報恩,報秦羌在關鍵時刻救了他的恩,他將藥偷偷換了。

  他直言不諱,是他間接殺死了皇帝。

  這一點真的讓她很震驚,也沉痛不已。

  他竟然就這樣直白地跟她說,他殺死了她的兒子。

  那一刻,她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緩了好久,她都沒怎麼緩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佩服他的勇氣,敢作敢當、不讓別人背鍋蒙冤有擔當,還是該痛心他竟然這般無情無義,雖然不是親父,但終是養了他那麼多年,又還是該欣賞他的有情有義,本可以置身事外,看皇帝秦羌父子二人鷸蚌相爭,卻還是為了兄弟兩肋插刀。

  她不知道。

  她的心情很複雜。

  皇帝是她的兒,秦羌是她的孫,都是她不願失去的親人。

  她甚至不知道,秦義所做是對是錯,如果她是秦義,她又會如何選擇,如何做?是坐視不理,任秦羌死,還是換藥,讓皇帝死?

  其實想想,他還有第三條路的,告訴秦羌這一切,讓秦羌不要入局,那,兩人就都不用死,至少在這一場較量里不會死,至於以後,是以後。

  所以,說明,對皇帝,他還是抱有恨意的。

  她趕緊喚人去他的廂房找他,如信上所說,也如她所料,他走了,廂房無人。

  想起皇帝突然駕崩,宮裡勢必亂作一團,她讓乾嬤嬤和婢女速速收拾,準備下山。

  與此同時,她做了一個決定。

  既然一定要讓一個人來承擔責任,那毒藥的源頭,也就是製藥之人,最合適不過。

  自十六歲入宮伊始,她就生活在各種陰謀陽謀中,日日爭鬥、夜夜籌謀,先是與後宮的各種女人斗,後是與她的皇帝兒子斗,看多了恩怨,也參與了太多恩怨,見多了生死,也經歷多次生死、死裡逃生,她累了。

  緝拿秦義,殺死秦義,已經死了的人也不能復生,還會將一堆恩怨、皇室醜聞暴露於天下。

  罷了。

  她的那個兒子也算是咎由自取,做的事連她這個自認為什麼沒見過的人都覺得發指。

  既然,兒子已死,孫子們就讓他們好好的吧。

  所以,她寫了一封信,讓人緊急先送去給何法師身邊的那個侍從。

  既然秦義說自己就是聽到何法師和這個侍從的對話才知曉了此事,說明,侍從也參與了其中。

  內訌最容易讓人互曝,也最容易讓人自曝。

  她只需要他們承認皇帝是死於他們之手就行。

  至於皇帝的原計劃是什麼,皇帝又為何要殺秦羌,她並不想他們曝出來,這也是當時,她為何那般急地一劍刺死何法師的原因。

  父殺子,傳出去就是一個笑話。

  而姨甥亂.倫,傳出去亦是醜聞。

  她必須將這些都壓制住。

  就在她們準備動身回宮的時候,秦毓上山莊給她報喪,並來接她來了。

  雖然她知道這個孫兒平素就覬覦皇位,卻也沒有想到,他那般急切,且那般膽大妄為,弄出一道假聖旨來。

  這,或許就是生在皇室之中的悲哀。

  什麼父子之情,什麼兄弟之誼,在皇位權勢面前,全部都不堪一擊。

  低低嘆,她出聲喚:「乾嬤嬤。」

  乾嬤嬤聞聲推門而入。

  「哀家有些冷,將窗關了。」

  乾嬤嬤怔了怔,這大夏日的,冷?而且身上還蓋著薄毯呢。

  「是!」

  走到窗邊,將窗門關上。

  **

  因為太后在龍翔宮前手刃何法師、擒拿秦毓,眾皇子,以及朝中眾臣皆明白了太后的態度,也多多少少被其威懾到了,所以,不少原本蠢蠢欲動的人都生出忌憚,作罷了念頭。

  比如六王爺秦映就是其中一個。

  他其實也想趁機有所行動的,可看到秦毓的下場,他十分慶幸自己沒有妄動。

  接下來喪事辦得也很順利。

  聶弦音沒帶在身邊,且還懷著身孕,思念與擔心,早已讓卞驚寒歸心似箭,見午國這邊也已塵埃落定,沒有什麼事,就提出了告辭,並承諾秦羌,待他登基之時,一定帶弦音來參加他的登基大典,且來探望她的娘厲初雲。

  畢竟國喪必須滿七七四十九天,新帝才能行登基之禮,屆時,弦音的害喜也過了,可以前來。

  皇帝一出殯,一切就又恢復了平靜。

  秦羌雖沒有登基,但是,大小政事已是由他處理。

  應太后的要求,人也已住在了龍翔宮。

  見他每日都特別特別忙,厲竹便沒怎麼進宮去打擾他。

  她知道,以前他雖貴為太子,但是皇帝獨攬大權,讓他處理的都是一些小事瑣事,突然接手這一大堆亂攤子,不忙才怪。

  **

  這一日,厲竹跟厲初雲在製藥室里正研究一世纏的解藥,雷塵來了。

  說是奉太子之命,召厲竹入宮,有要事相商。

  要事?

  厲竹疑惑,問雷塵何要事,雷塵也不知。

  厲竹也不敢耽擱,趕緊換成了一身雷煙裝扮,隨其入宮,她覺得以厲竹身份出入,總歸不大方便,也不大好。

  到了龍翔宮,正準備讓門口的太監進去通報,胡公公就出來了:「殿下讓煙護衛進去。」

  厲竹便趕快入了內殿。

  讓她意外的是,秦羌沒有在處理政事,而是負手站在窗邊。

  聽到她的腳步聲也未回頭,直到她走到他身後,準備行禮,他才回身一把攥了她的手腕,驀地將她拉入懷,然後,自身後將她環腰抱住。

  厲竹絲毫沒有心理準備,隨著身體的撲踉,一顆心亦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出來的聲音已是氣息不穩:「聽雷塵說有要事,何事?」

  秦羌沒做聲,收緊了手臂,將下顎抵在了她的肩窩上,深嗅著她頸脖間獨屬於她的馨香,一聲嘆息:「是不是我不召你進宮,你就不知道來看看我?」

  厲竹怔了怔。

  側首,這是一個本能的反應,只是想看一下他的,誰知道正好與他枕在她肩窩上的臉相貼相撞,她呼吸一顫,剛準備將臉撤回來,對方已以極快的速度順勢啄了一下她的唇。

  厲竹兩頰一熱,將臉收回,一顆心已是踉蹌。

  「你那麼忙......」她低低嘀咕道。

  「就是因為忙,所以你更要經常來看我呀,我沒時間出宮,你就進宮好了,再說了,有你在旁紅袖添香,我肯定事半功倍,不然,一直要分心,想你。」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咬著她的耳垂逸出,低低的,啞啞的,磁性又性感,就像是低醇的美酒,讓人沉醉。

  她長睫顫了又顫。

  記得以前,關於男女情愛方面,這個男人可是非常遲鈍的,半天磨子磨不出一個屁來,想聽他心中真實情感,那可是比登天還難。

  幾時竟變成了這樣?

  張口,情話就來。

  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她開口問道:「這就是你說的要事?」

  秦羌沒做聲,鬆了她的腰,雙手扳過她的肩,讓她面朝了自己,然後,黑眸如星辰如琉璃如波光瀲灩,定定深凝著她:「我想讓你看看,我的眼睛徹底好了,剛剛解下的繃帶。」

  話落,唇角一勾,繼續道:「所以,厲竹姑娘,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是入這隻新眼的第一人。」

  邊說,他邊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厲竹被他逗得有些樂了。

  抿唇,微笑:「嗯,很榮幸。」

  末了,又起了一絲玩心,「僅僅是進這隻眼的第一人,那你的左眼呢?」

  「入左眼的第一人也是一個女人。」秦羌唇角的笑意更深。

  厲竹其實已猜到他指的是誰。

  「你母妃麼。」

  「不是,是穩婆,將我接生下來的那個穩婆。」

  厲竹「撲哧」笑出來。

  秦羌卻斂了面上笑意,深攫著她:「這樣看著你,真好。」

  厲竹也輕凝了眸光,望進他的眼。

  當然,她是在看恢復情況。

  秦羌忽然低頭,輕輕在她的眼窩上落下一吻。

  她便自然而然地闔上了眼,他又親了親她的眉心、鼻尖,最後,大手捧了她的臉,吻在她的唇上。

  厲竹緊窒了呼吸,雙手攥住他的衣袍,承接了那個吻。

  「厲竹,我要守孝三年才能娶你,你願意等我嗎?」

  一番親吻之後,他緩緩放開她的唇,啞聲開口。

  厲竹微微喘息,不意他突然問她這個,抿了唇沒做聲。

  那麼多年她都等了,又怎會在乎再多等三年?一輩子她都願意。

  只不過,他們之間,好像不只是時間的問題。

  雖然一直阻止他們在一起的皇帝已經去世,但是,還有太后在,太后會接受她嗎?

  她覺得夠嗆。

  不,不是夠嗆,是肯定不會接受。

  當然,她並不想將這些壓力給秦羌,所以,也未作聲,只是掂了腳尖,主動親了一下他的唇,以表示自己的回答。

  剛想撤離,卻未能如願,秦羌大手直接扣了她的後腦,強勢霸道地加深了那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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