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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辛萬苦將大包小包塞上車,駕駛與乘客分別扣好安全帽,這才搖搖晃晃地上路。

  「超載會不會被開單啊?」張晨瑩憂心忡忡地伸長脖子,瞥一眼機車踏墊上堆得老高的行李。

  林宜秀專心騎車,頭也不回地應道:

  「那你下車吧。」

  「我隨口說說而已啦!」

  張晨瑩趕緊表明立場,趁著紅燈的當兒朝四周覷了幾眼後,小心謹慎地靠到林宜秀耳邊勸告著:

  「你以後騎到這個路口要格外小心,很容易出車禍的。」

  「你怎麼知道?」林宜秀既驚又疑。上個月底,她社團里的學長才剛在這條路上「犁田」,摔得鼻青臉腫、手摺腳傷,幸好西瓜皮式安全帽略有保命作用,堪堪護住了腦袋瓜,這才沒有魂歸西天。

  只是張晨瑩出門向來依賴公車、捷運,為什麼會清楚這個十字路口的危險性?

  瞥一眼聚集在紅綠燈下、眾多頭破血流的哀怨冤魂,張晨瑩壓低了聲音。「我就是知道嘛,問那麼多幹嘛。」

  看流連在這個路口的亡魂這麼多,就知道這裡很容易發生意外,否則那堆鬼是怎麼搞出來的?!

  林宜秀納悶地歪頭瞪了張晨瑩一眼。「耍神秘啊?」

  燈號在此時轉亮,她沒空多問,油門一加,繼續奔馳,沒多久就抵達她們位於鬧區的學生宿舍樓下。吃力地挪動一長排機車、騰出窄窄的停車位,兩人同心協力將機車卡了進去。

  「走吧。」豪氣萬千地將一隻手提行李袋甩上肩膀,林宜秀自顧自邁開大步往宿舍門口走。

  十五秒後她猛然回頭,卻發現張晨瑩始終落在後頭,走起路來畏畏縮縮的,與她拉開一大段距離。

  「現在是什麼情況?」林宜秀自認口氣溫和地質問室友大人。

  「宜秀……」張晨瑩咽了口口水,遲遲不敢再靠近宿舍大門一步:「你記不記得,我前天有打電話給你,請你幫我從你們教會帶一些吉祥物回來給我……」

  「吉祥物?」林宜秀皺著眉苦苦思索半晌,終於想起這件早被她拋在腦後的任務:「你是說十宇架跟玫瑰念珠?有啊,我買了。」

  張晨瑩熱切地靠上來。「快、快拿給我。」

  「幹嘛那麼猴急?」林宜秀剝掉室友攀爬上來的一雙手。「我放樓上啦,等一下再拿給你。」

  「可是人家現在就想要……」張晨瑩一雙眼睛射出迫切渴盼的光芒。

  林宜秀的雞皮疙瘩當場掉滿地。

  「這種對話很像A片耶!拜託你不要玩了,先把東西拿上去好不好,我手要斷了啦。」將手提袋往手臂上推,騰出一手抓住張晨瑩,就往宿舍門口拖行。

  「不要啦!」

  張晨瑩拼命用腳跟在地上摩擦以增加阻力,想遠離宿舍門口那團暗黑色的混濁之氣。

  以前看不到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就算了,現在一旦發現,怎麼可能任憑自己穿越瘴氣而毫無防備?搞不好會招惹什麼厄運上身,她才不要冒這個險。

  「我跟你講,我們先繞去附近的廟拿個平安符……等一下啦!宜秀!」

  林宜秀徹底漠視張晨瑩吵鬧不休的抗議聲,強硬且堅定地將室友拖進學生宿舍。

  「我不曉得你到底吃錯什麼藥,可是下午一點有李大刀的程式語言,還不趕快把東西放一放、出去吃飯,你就準備被記曠課吧!」

  李大刀,本名叫李鎮國,教程式語言的,是出了名的愛計較,上課五分鐘內必點名,三次不到者以死當處置;就算是學期壓根還沒開始,他對暑修課程的嚴謹仍是分毫不減的。

  她可不想平白無故便被記上一筆,重修很丟臉說。

  張晨瑩還掙扎著想要逃離魔掌,眼見宿舍大門口的灰色霧氣已逼至眼前,林宜秀卻絲毫沒有緩步的意思,只得心一橫、眼一閉,硬生生闖了過去——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了。」

  林宜秀的叨念聲還在耳邊,張晨瑩怯怯睜開眼睛,發現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顆提到喉嚨口的心這才登地落下。

  上樓之前,她回頭偷覷了大門口一眼,只見灰色的霧氣中,隱約透出一張蓄著長發的女性臉孔,雙眼緊閉、唇邊似乎滲著一絲血跡……

  張晨瑩打了一個冷顫,飛也似的逃竄到樓上去。

  「宜秀,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人聲鼎沸的牛肉麵館裡,冷氣涼颼颼地放送,讓喝湯喝得熱呼呼的客人調節一下體溫。林宜秀瞪視著坐在對面一臉神秘的張晨瑩,不怎麼想理會她地逕自拆開衛生筷外包裝,撈起麵條猛吹氣。

  不將室友冷漠的反應放在心上,張晨瑩神情肅穆地繼續宣布她的秘密:

  「我看得見鬼。」

  「喔。」林宜秀唏哩呼嚕地將麵條塞進嘴裡,吃相甚差地用力咀嚼。

  「我說、我看得見鬼!」張晨瑩加重語氣、用力強調。

  「我聽見啦。」林宜秀不耐煩地隨口應了聲,從旁邊抽了一雙筷子遞給張晨瑩。「快吃,要來不及了。」

  「你不相信我?」張晨瑩氣得瞪大了眼。

  「我相信你是得了妄想症。」

  為了應景,最近各大電影台瘋狂播放歷年鬼片,一打開電視就是陰風慘慘、鬼哭神號的畫面,各談話性節目也紛紛邀請命理老師暢談防鬼自保之道:在這片七月鬼怪熱潮下,她完全能諒解張晨瑩受媒體影響而疑神疑鬼的病症。

  眼見林宜秀完全將她的坦白當成瞎扯,張晨瑩氣得說不出話來!正好旁邊一個鬼魂飄然掠過,她連害怕都顧不上,連忙扯著林宜秀的手指,要她望向右方:

  「我跟你講,那邊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女鬼,你看不見對不對?她臉看起來黑黑的,死因可能是窒息,而且還故意穿得一身紅,想變成厲鬼報復——」

  林宜秀扭頭望向空蕩蕩的桌椅。

  「你想像力很豐富說,連死因都能推敲出來?」當初怎麼不去念法醫系。

  張晨瑩為之氣結。「那是因為我親眼看見!」

  她索性整個人掉過頭去,目不轉睛地望向馬路,等待下一個鬼魂路過。

  「居然懷疑我?我馬上多指幾個鬼給你看……喂喂,先生,我的面還沒吃完啦!」從眼角餘光發現服務生將她的炒麵端走,她連忙伸手阻止。

  林宜秀在一旁插話:「不要緊張,是我請老闆幫你打包起來的。快點,已經四十分了,炒麵你帶去教室慢慢吃吧。」

  再由著張晨瑩瞎鬧下去,她乾脆直接棄選李大刀的課算了,省得老師期末特地當掉她。

  「我……」張晨瑩還不甘心地想為自己辯護。

  懶得多說,林宜秀三兩下喝乾碗底的湯,隨即站起身來接過包好的炒麵,再一把將張晨瑩拉出店外。

  「你想講七月怪談,等一下大刀點過名之後,隨你講到慡。」反正大刀都只會照著課本念而已,課不聽也罷。「但是如果你害我被記一次曠課……」林宜秀臉色一冷,露出比夜半猛鬼更猙獰的惡笑:「我就直接讓你成為校園鬼故事的一部份!」

  「老爸還在氣?」大步走在校區長廊上,關澤辰右手拎著文件夾,左手握著手機問道。

  雖說學期課程在一個月後才正式開始,校園內卻不顯冷清。碩、博士生原本就沒有寒暑假可言,一年四季都得任勞任怨地供教授使喚,或是蹲在實驗室里與數據搏鬥;大學部也開了不少暑修課程,各學院大樓內都是熱熱鬧鬧的景象,四處可見穿梭來去的學生。

  在電話另一頭的關吉蒔一手抓著毛筆,一面據實稟告:

  「氣死了。早上足足罵了兩個半鐘頭,剛剛才出門去看風水。」

  還讓人家立法委員眼巴巴地等了一個鐘頭。不過老爸名氣太大,耍大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根本不怕跑掉三兩個客人。

  「看來已經不氣了。」

  會去看風水,就表示脾氣已經控制下來。

  「你怎麼沒跟去?」吉蒔一向是父親的最佳助理,正好與他的離經叛道成強烈對比。

  「……我才不想去讓他遷怒咧。」關吉蒔沉默半晌,才低低說道。聽得出聲音裡帶著委屈。

  沒忽略妹妹話語中的沮喪,關澤辰吁了口氣,好聲好氣安慰著:

  「他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他只是對我太失望了——」

  「然後恨不得陪在他身邊的,是你不是我吧。」關吉蒔直接打斷哥哥的安慰,自嘲似的說道:「誰教我樣樣不如你呢?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趕不上你的萬分之一。」

  「吉蒔……」關澤辰皺眉。「別這樣。」

  關家歷代以來的重男輕女,他不是不清楚。從小到大,父親的確將重心擺在他身上,矢志栽培他成為一代宗師,只可惜他志不在此,努力裝死之餘,逮著機會就趕緊逃到台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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