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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夠了沒啊!」不勝其煩的表姊終於發怒,惡狠狠地將行跡詭譎的表妹一手損到前方:「逛個街卻躲躲藏藏,你到底是欠人錢還是偷人老公,怕在路上被堵到拖去打是不是?」

  「不是啦!」張晨瑩眼裡含著淚,哆哆嗦嗦地試圖向怒火正熾的表姊解釋:「我沒有欠人錢、也沒有妨害人家家庭,只是……」

  見著前方又一個頭上鑲著一把菜刀、滿面鮮血的女鬼幽怨地飄來,她嚇得想再度溜回表姊背後,無奈卻遭鐵臂阻擋,無法得逞,只得努力將眼光移至安全的方向——直視地面。

  結結巴巴地開口編織比較不駭人的藉口:

  「表姊,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一耶……你不會覺得挑今天晚上逛街,感覺有點毛嗎?」

  一向無懼鬼神之談的張家表姊嗤笑一聲,毫不掩飾地以嘲笑的眼光掃向正在顫抖的表妹:

  「都讀到大學的人了,你還信這套?什麼鬼月啊,都嘛是古代流傳下來的迷信啦。厚,你可不可以有出息一點啊?」一把扯起表妹虛軟的身體。這沒用的孩子,都快抖得攤倒地面了!

  無法向表姊解釋自己的苦衷,張晨瑩只得繼續遊說表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反、反正這條路我們從小到大逛得都快爛了,好、好、好無聊,我想回家、家看電視了……」話語裡有無法自抑的抖音。

  表姊鄙視地睨著她。「那電視你看了也快二十年了,怎麼都不會看爛?」有沒有搞錯啊,難得在外地念書的表妹有空回南部,拉她上街逛逛兼培養感情,居然不賞臉到了這種地步!

  「呃……二十年前沒有偶像劇啊……」還挖空心思想找出反駁的理由,張晨瑩已經被一路拖行著走。

  「我管你的,今天要是沒讓我買到好看的耳環,我打死不回家!」表姊信誓旦旦地宣告著。

  聽見某關鍵字的張晨瑩又沒種地發起寒來。

  「表姊,你不要再講那個字了好不好……」表姊說出那字的一瞬間,仿佛街上所有幽靈都不約而同轉頭瞪向他們,她好怕、好怕啊……

  表姊不耐煩地啐了一聲。「哪個字?」

  「就、就七月很忌諱的那幾個字嘛……」她才不要又重複一次被眾幽靈含怨注視的恐怖經驗。

  「神經病!」才到外地念書一年就變得陰陽怪氣,表妹到底是受了什麼風氣影響啊?真搞不懂。

  眼見表柹根本懶得與她多說,張晨瑩呼地鬆了一口氣,神經質地往左右瞧瞧,手心冒冷汗地尾隨著表姊進入銀飾店。

  一室金光閃閃的首飾,映得表姊的雙眼都眯成了一條喜孜孜的弧線。腦後扎了一把馬尾、耳上銀環叮噹亂晃的超有型店員趨上前來招呼,表姊立刻與這位帥哥裝熟似的聊了起來:

  「是啊,最近流行的樣式就那幾款,上街好像穿制服一樣,大家都沒什麼差別……欵,你這些耳洞在哪裡穿的?真的啊?你們店裡可以免費幫客人穿?我想要在耳骨上再多打兩個洞,可是又怕發炎……」

  眼見表姊已遺忘她的存在,張晨瑩如獲大赦地張望一陣後,夾著尾巴悄悄溜出銀飾店外。

  呼……她用力搓搓手臂上一片被逼出來的雞皮疙瘩,外頭總算是溫暖一些了。在暑假時畏寒聽來實在詭異,但自從她發現自己具有能視鬼神的特異功能之後,就三不五時渾身戰慄,雞皮疙瘩儼然已成為她第二層皮膚。

  回頭瞥一眼布置成一片漆黑的銀飾店,表姊依舊故作嬌羞地與帥哥店員討論耳環造型,店鋪深處幾雙泛著藍光的眼睛一眨一眨,讓她陡地心頭一緊,連忙別開眼睛。

  果然不是冷氣太強的關係,是因為店裡頭藏了一批七月才剛放出來的「觀光客」啊……

  路上行人匆匆,多半是染著棕發或金髮的時尚少女蹬著馬靴、身著日系服裝雜誌最新推薦的粉色短裙,三五成群地結伴壓馬路,一邊高聲談笑。要不就是你儂我儂的熱戀情侶,大熱天地也不嫌黏膩,兩人硬是貼成一團、耳鬢廝磨,連路人看了也忍不住想替他們流汗。

  這麼熱鬧的一條街上,卻沒人能理解她的恐懼。

  屏住呼吸,身子儘量裝作若無其事地縮起,張晨瑩拼命閃開路過的遊魂,還得喬裝成見不著人家的無所謂樣:她可不能想像當這些好兄弟發現她能看見他們時,會有多恐怖的反應……

  回過頭去望了望表姊,發現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帥哥擄走,根本忘了她這個表妹的存在,張晨瑩索性蹲踞在銀飾店門口的平台上發呆;無意間,她突然瞧見一名骨瘦如柴的老先生,手握一根破爛手杖,顫顫巍巍地駝著背,勉強倚著斜對面的柱子,屈身落座。

  老先生看來年歲極大,蠟黃的皮膚顯得乾癟,臉上密密麻麻滿是皺紋。附近賣雞蛋糕的小販卻正眼也不瞧人一下,老先生就坐在他腳邊,也不曾稍稍挪動身體,好給老人家留片棲身的空間,仍自顧自地大聲叫賣著。

  人們來來去去,未曾對這位蜷縮於角落的老先生投注些許關懷。老先生孤伶伶地孑然坐著,眼神空茫地望向前方。

  這大概就叫世態炎涼吧。

  一向愛心過度泛濫的張晨瑩不忍心地望著老先生,怔仲半晌,隨即站起身,踏著小碎步跑到老先生面前,一股腦兒在他身畔坐下。

  瞧見張晨瑩這突如其來的舉措,老先生驚呆了,吶吶地望著那張笑容滿盈的年輕臉蛋,說不出話來。

  「伯伯真會挑位子,這裡有柱子可以靠,好坐多了——」說完還趕緊伸了一個懶腰,以示愜意程度。

  「你在跟我說話呀?」老先生好驚訝。

  張晨瑩忙不迭點頭。「是啊,喔,伯伯你想不想吃雞蛋糕?我突然覺得肚子有點餓說。」旁邊剛烤好的金黃色雞蛋糕熱氣騰騰,濃郁的奶香混著蛋香陣陣飄來,引人食指大動。

  老先生臉一紅,正想開口拒絕,張晨瑩卻搶先一步從牛仔褲口袋裡抓出幾枚銅板,彎著腰遞去二十元,換來一包燙手的雞蛋糕。

  「伯伯來一塊吧?」先塞一塊到自己嘴裡,她口齒不清地將紙袋湊近老先生胸前。

  因著陌生人太過熱切的善意,老先生羞赧地笑了。「噯,你吃就好、你吃就好,我不餓哪。」

  「吃嘛。」

  張晨瑩不容拒絕地將紙袋擱在老先生腳邊。其實她根本不餓,連饞也談不上,只不過是瞧見老人孤苦伶仃的落魄樣貌;料想他恐怕未曾飽餐,因此才隨便找了個藉口買東西送上,避免傷了老人的自尊心。

  「小妹妹你心地真好。」

  看穿小女生的心思,老先生一張老臉笑得都皺了,卻還是沒伸手去拿那些雞蛋糕。

  張晨瑩吐吐舌頭。「哪有!我只是聞到香味就想吃嘛。」

  忙著找錢給客人的雞蛋糕老闆突然滿臉疑惑地扭頭往這兒望來,朝張晨瑩上下打量片刻,又拉長脖子往她周遭探了探,張著嘴巴,猶豫半天才開口:

  「小姐,你……」

  「嗯?」

  張晨瑩將眼光移到老闆身上,表情還是一貫的笑盈盈。「有事嗎?」

  「呃,沒有。」

  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啊,這小姐剛剛到底在跟誰說話,還比手劃腳地要請人家吃雞蛋糕?

  納悶的老闆瞅著張晨瑩,看她整齊乾淨的外表,怎麼樣也不像是精神病患;好奇地想問個究竟,又怕這麼一雞婆就惹了麻煩上身……

  考慮片刻,還是決定不要多管閒事。這年頭怪事特別多,做人還是自己管好自己就好,這位小姐雖然好像有點可憐,但……

  「一包大包的!」一名先生在攤位前方站定,開口喚回老闆注意力。

  顧客上門,老闆無暇再細想,連忙掛上一臉職業笑容,動手夾一袋雞蛋糕包好。趁著收錢的瞬間,再轉頭偷窺一眼兀自對著空氣談笑的張晨瑩,心想,各人造業各人擔,年輕小姐……她可得記得去看醫生才好啊。

  「怪怪的。」

  張晨瑩皺皺鼻子,目睹雞蛋糕老闆對她欲言又止,然後終於放棄的行為,感到極度納悶;沒心情多想,她趕緊將注意打移回始終不願取食雞蛋糕的老人身上。

  老人微笑著注視張晨瑩半晌,又將眼光移向遊人如織的大街上頭。

  「我孫女大概也有你這麼大嘍。」

  「伯伯有孫女啊?」張晨瑩十分配合地順著老人的話題延伸下去:「跟我一樣大嗎?住哪裡呀?」

  「不知道,都失散啦。」伯伯感慨萬千地搖搖頭:「好久沒回家啦,反正我一個人也過得習慣嚕。」

  「別這麼說嘛。」老人心酸的口氣,讓張晨瑩聽得都心疼了。「伯伯,我看你還是回家去吧,入夜之後還是有點冷的……哇哇!那邊有現炒的糖炒栗子耶!伯伯吃不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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