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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突承璀嘟囔:“真想說,還是可以說的嘛。”他始終有些懼怕李忠言,尤其在談到先皇的時候,李忠言所表現出的忠誠總令他在敬畏之餘,更有許多共鳴。

  李忠言之於先皇,正如吐突承璀之於當今聖上。

  李忠言又問:“難道《蘭亭序》的真相最近暴露出去了?”

  “差點兒。所以聖上才下決心把立儲的問題徹底解決了,以免夜長夢多,再引起無謂的流血爭鬥。”

  “早該如此。”

  吐突承璀兀自皺著眉頭,滿臉不悅地說:“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李忠言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放下這塊心病,聖上的心情是不是大有好轉呢?”

  “不見得。”

  李忠言微笑道:“你把此人給聖上帶去吧,保管令他龍顏大悅。”

  “誰?”

  李忠言一指跪在旁邊的陳弘志,“他。”

  “他?”

  “今日之茶,你喝得可痛快?”

  “當然了,你的手藝嘛。”

  “不是我的手藝,是他的。”

  吐突承璀瞪大眼睛,“你教會他了?”

  李忠言含笑點頭。

  “哈哈,好啊!”吐突承璀樂得直拍大腿,“這敢情好!聖上定會歡喜非常的!”

  10

  中秋那一天,西市和東市都有雜戲演出。午飯過後,裴玄靜就讓觀中的鍊師帶李彌出去玩,她自己則留在觀中,美其名曰:看家。

  其實,金仙女觀大概是全長安最安全的道觀,常年有金吾衛把守著,哪裡需要裴玄靜一介女子來看門。她只是不便外出而已。

  皇帝親自指定裴玄靜入這座皇家道觀修道,她自然得從命。從第一次見到皇帝起,她就成了他的囚徒,並且還將一直持續下去。這就《蘭亭序》帶給她的後果,裴玄靜對此安之若素。

  既然不能改變,那麼就接受吧。

  才入金仙觀不久,她就聽說了好幾件事:皇三子李宥被正式冊立為皇太子;裴度全面擔當起了削藩重任,負責同時對淮西和成德興兵作戰;皇帝撤回了將劉禹錫貶至播州的命令,改播州為連州,柳宗元仍然貶赴柳州。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幾件事情都是獨立的,彼此之間並無關聯,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能察覺到其中千絲萬縷的聯繫。

  “玄靜,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叔父在她入觀前曾這樣問。

  叔父眼中的痛惜她看得清清楚楚。裴玄靜回答:“父親自小教誨玄靜,巾幗不讓鬚眉。女子可以探究真相,亦可為國家效力。叔父也曾教導過玄靜,竭力去做,將結果交給上蒼。所以玄靜便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當結果來臨時,自會甘之如飴。”

  叔父再沒有說什麼,他首先是現實的政治家,是大唐皇帝的宰相,然後才是她的叔父。對於這個次序,他們都不會搞錯。

  李彌跟著裴玄靜來到金仙觀,只要不離開嫂子,對他來說哪裡都是一樣的。

  在金仙觀的這段日子裡,他們過得很不錯。每天都在享受安寧。心地純淨,沒有欲望,自然不會寂寞。

  直到這個中秋節日的午後,裴玄靜才開始思考皇帝派給自己的任務:追查離合詩的來歷和金縷瓶的去向。太宗皇帝希圖以“真跡陪葬”來掩蓋的真相,被“真蘭亭現”巧妙揭開。那悄然挑起整個事件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所針對的是當今聖上、太宗皇帝還是大唐帝國?

  她尚且毫無頭緒,但清楚一點:追蹤下去勢必將開啟更深層的罪惡淵藪……

  突然,裴玄靜聽見門口有響動,回頭便見到一個鼻樑上塗著白粉的丑角兒。

  裴玄靜笑了,“自虛啊,你是去看戲的,怎麼也學著扮起來了?”

  “看戲哪有演戲來得盡興。”

  “是你?”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闊別一個多月,崔淼又出現在玄靜的面前,穿著李彌的衣服。“是我。”他變戲法似的在鼻子上一抹,那塊白色就脫落了。

  “自虛呢?”

  “在宋清藥鋪後院裡藏著呢,你就放心吧。等我離開,自會換他回來。”

  裴玄靜含笑點頭,“他很聽三水哥哥的話。”又細細打量他一番道,“崔郎……你瘦了。”

  崔淼確實黑瘦不少。“娘子太客氣,崔某而今的樣子是落魄。”他一笑,笑容中的神采卻絲毫未減,又對裴玄靜拱手道,“讓娘子見笑了。”

  “如果崔郎這樣也算落魄,那普天下落魄者直如過江之鯽也。”

  “但被追殺成我這樣的,一定寥寥無幾。”

  “追殺?”裴玄靜深深地望著崔淼,“崔郎沒事吧?”

  “多虧娘子想得周到,讓我用銅鏡送出了消息。幸有隱娘出手相助,崔某才算死裡逃生了。”

  “崔郎不應該來長安。”

  “娘子忘記了嗎?你我約好了要一起解開‘真蘭亭現’之謎的。不來長安,不見娘子,怎能解謎?”

  裴玄靜垂下眼瞼,“謎題已經解開,崔郎不必再掛念。”

  “哦?那真是太好了,謎底是什麼?娘子可否透露一二?”

  “不可以。”她回答得十分乾脆。她感到崔淼的目光執著地盯在身上,“崔郎……”

  崔淼立即打斷她,“娘子不說也沒關係,在下倒有些推論,想請娘子聽一聽,不論對或錯,今天對娘子說過了,在下也算了結一件心事。”

  裴玄靜不聽也得聽了。

  崔淼說得十分緩慢,仿佛在邊說邊整理思路,但是裴玄靜立刻就聽出來,這些內容他已經在內心醞釀了無數遍。

  他說:“在下以為,當今流傳之《蘭亭序》是假的。”

  “崔郎找到真的了?”

  “沒有,而且我相信也不可能找得到。”崔淼淡淡一笑,“娘子,我們之前圍繞《蘭亭序》做了很多調查和分析,但自從會稽一別,我就放棄了追查《蘭亭序》的真跡。因為有人要殺我,我便更換了一個思路——從這個謎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來推測。結果我發現,凡是接觸過這個謎題的人都死了,甚至包括先皇當年的書法老師王伾,其死因好像也能聯繫到王羲之的書法淵源上面去。所以我想來想去,只能得出一個結論:《蘭亭序》是偽造的。因為只有這個謎底,才值得那麼多人去追查圍堵封殺。真跡現世,不過是無價之寶的爭奪。而偽造敗露,才會動搖到某些至高的權威,後患無窮,必將除之而後快!”

  裴玄靜竭力作出波瀾不驚的外表,但她相信是徒勞的。崔淼實在太聰明了,他既然能在那麼多環節缺失的情況下,依然憑藉直覺切入到問題的核心,難道就看不穿她那拙劣的演技嗎?

  她只能幹澀地應道:“崔郎,你……想多了。”

  “是嗎?”崔淼仍然灑脫地笑著,“娘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都認。然則我還多想了一點,今日在此不吐不快。在下以為,假如《蘭亭序》確係偽作,那麼始作俑者非太宗皇帝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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