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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珏,是一個適合於青山綠水、無爭之世的人。我再不能將他捲入無休無止的紛爭之中。

  我背對著他,輕輕點了點頭,拂開他的手,重新鋪開一張雲箋:“攜子不日當歸。”六個字落下的時候,我聽見他背轉身軀,“為了他?……”

  我心中一恍,猶如鞭笞,他?

  月輝銀髮,蓮鳳美目,日日夜夜強硬壓制下的身影浮了上來。黃連在口,苦澀蔓延唇角。此生,怕是再無與他相見的機緣……

  隔著絹紗花鳥屏風,我望見紫苑蜷著小小的身軀在床榻上安睡,長長的鳳眼垂閉著,掩成兩道似墨勾勒的優美弧線。

  桓珏替他掖緊滑落的被角,轉身步出延慶宮。

  第二日,宮女奉諭呈上了一柄油紙傘。

  我撐開傘骨,一片繽紛絢麗的百花隨著傘面的鋪陳怒放開來,雲雀畫眉百鳥爭鳴躍然其上,仿佛整個絢爛的春天都被收納進了這小小的傘面。我知道,這是最後的一幅花鳥圖。

  我撐著傘,朝紫苑伸出手:“來,紫苑。我們回家了。”

  殿外,再無阻攔的侍衛。

  “傘”者,“散”也。

  我和桓珏糾纏二十年的緣分終是散在了那片西隴綿邈的細雨中。

  半月後,雲水昕派遣至西隴皇宮迎護其六女的車馬于歸返途中為雪域國大內高手所劫持。

  收到這個消息時,我剛帶著紫苑一路輕車簡從風塵僕僕地跨入雲家院門。此時,面對空空如也的車轎的子夏飄雪不知是不是氣怒得臉也紫了。

  我知子夏飄雪斷不會放過我母子二人,而想從戒備森嚴的西隴皇宮中將我們劫持出並非易事,只有從途中下手。我回復爹爹的家書時,讓爹爹半月後派人至西隴皇宮接護我們母子。而我與紫苑其實在信發出的第二日就已粗布陋裝上路。若是往常的子夏飄雪肯定不會上我的當,但我那時從雪域皇宮逃脫時與其思維逆反的路線讓他吃一塹長一智,所以,他這次定猜測我母子不會抄小路,而是堂而皇之地坐在爹爹的車馬中返回,豈知我這次偏又擺了他一道。

  一路上,除了西隴國桓珏派出護送我們的侍衛外,我總覺得似乎還有一隊人馬在隱隱保護著我們。

  如今,回到家中,連日來壓著我的擔心總算可以放了下來。雲家大院,怕是守衛機關比皇宮還要周密牢靠。爹爹雖已辭官,但云家的生意仍在運營,雲家百年的根基仍未動搖。所以,回到雲家,我與紫苑便是安全了。

  從來談吐淡定情緒少有起伏的爹爹在看見我們母子二人時,竟然眼中有晶瑩的水光閃爍。我撲入爹爹的懷中,淚落如雨。

  爹爹連連拍著我的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紫苑卻絲毫不受我和爹爹父女重逢的離情別緒的影響,對新的居住環境充滿了新奇,兀自在雲宅中玩得不亦樂乎。不出幾天,就已經把家中上下老小折騰得人仰馬翻。我有時看紫苑鬧得過分了會訓誡他,爹爹卻溺愛地將紫苑抱在懷中,嘆道:“這孩子真酷似容兒幼時。不但脾性相似,連容貌亦是八分相像。”

  心中雖對紫苑萬般不舍,但紫苑香澤皇子的身份卻是真真事實,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便剝奪了他們的父子團圓。五天後,在雲家死士的護衛下,紫苑被送入香澤皇宮中。

  第二日,香澤皇肇黎茂攜蟒帶金袍的紫苑出現在金鑾大殿上,宣布將大皇子肇紫苑封為太子時,一石激起千層浪,文武百官舉朝震驚。誰人能想到那雪域國妖王寵愛的孩子竟然是香澤國的大皇子,而紫苑與肇黎茂如出一轍的眉眼、與我酷似的面龐卻讓人無法質疑其血脈的正統。不過,還是有不少大臣上奏皇帝說:“太子生於異國,恐其心必異。”均被肇黎茂一一駁斥回:“朕之獨子,豈客爾等置喙。”

  海上明月共潮生

  半月後,花翡意外光臨雲家。舉止照例地出人意料,他帶來了大量的珍奇毒物,死皮賴臉地纏著爹爹,說是以毒為聘,求爹爹將我許配與他。我當時聽了差點沒把口中的茶水一口噴出。爹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曰:“老夫之六女自誕生起便許予聖上,豈有一女配二夫之理。五毒教主玩笑了。”

  花翡卻本著越挫越勇的精神,三番五次登門求娶。我知他本性便是這樣喜歡玩笑鬧騰,便由著他去。一來二去,他竟與爹爹成了忘年交,爹爹贊他:“性情中人。天然爽直無矯飾。可嘆老夫僅一個容兒……”

  桓珏與我私奔那年因我而間接染了血菊之毒,若無解藥,則日後恐子嗣艱難。我回來後便連日配了解藥命人快馬加鞭送至西隴,了卻了一樁心頭之事。

  子夏飄雪為了奪回紫苑,怕是暗中已和狸貓過招數次,卻終未能得逞。最近,其一改殺戮嗜血本性,據聞已散去蓮藤神功,並遣使者每隔十日送補藥至雲府。藥材無數,琳琅滿目,交替更換;僅兩味從不變化,每次必有,一味“蓮子”,一味“當歸”。

  憐子當歸……

  烏髮紫眸,紫何飄雪。紫苑說:“弟弟不哭也不鬧,只喜歡蹬著小肥腿咯咯笑。”想必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吧。但是,這個從我身上孕育而出的嬰兒,我卻無緣得見一面。不是我狠心,只是,我不可能平靜地面對子夏飄雪和這個孩子,為了不再傷害活著的人,我想我在這一方小院裡伴著爹爹鋤草栽花終老此生,大概便是我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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