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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的目光很平靜,他現在也算厲害,能藏一切情緒於皮囊之後,與雙面人無異了。但我還是能看出他的一絲遺憾,因為他是愛才的。

  但他也容不下指掌多方權力把手的婉兒。

  “姑母錯了,現在上官氏已經加封為惠文昭容。”他平靜地說。“上官氏才華橫溢,父親和我都有目共睹,所以父親恢復了上官氏的昭容封號。而且,隆基獻薄力命人整理昭容的遺作,也算是對惠文昭容的補償。”

  這不由得讓我感到驚訝,此前大唐只有皇后和公主有諡號,賜昭容封號,這是絕無僅有的。我開始猜測,這會不會又是他拉攏我的一個把戲。

  “替我謝過哥哥。”我微笑著對他說。

  我看屋內胡床上坐了些紫衣文臣,又有若干持刀侍衛在外,想必是為了李旦的登基做準備。我雖與他們打過照面,但他們多是李隆基的心腹,此時進去也尷尬,還不如回去再派探子來打聽。

  回去的路避開了朱雀大道,黃昏的晚霞把天空染成金桂的顏色,有一個庶人昏禮的隊伍朝公主依仗走來,我撩開竹帘子,遠遠地看見帶頭的官人穿著紅紗單衣,面如冠玉,後面車內的娘子身著深青大裳,珊瑚紅的軟綢車簾隨風飄蕩,與天空融為了一體。

  這讓我想起和薛紹大婚的那晚,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我懷抱著對新生活的憧憬,走出生活多年的大明宮。而現在一切都變了,經歷曲曲折折,我又回到了權力中心的大明宮。

  而帶給我自由希望的她也隨風飄散,埋入黃土。

  我放下帘子,在銅香爐中又加了一勺沉香,命令依仗掉頭,避過昏禮的隊伍。

  第8章 八

  “你都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沒想到還會喜歡這些小玩意。”

  “自然。”我穩穩噹噹地把銀針放在水面上。“童心未泯也未嘗不可,上官昭容你說是嗎。”

  她嘆了一口氣,搖著團扇坐了下來,“又是一年七夕,時間過得也真快。”

  我把浮著銀針的小盆推給她,“你看,這像什麼?”

  “鳳羽?”

  “你說得太吉利了,我覺得像雞毛。”

  她笑出聲來,“好吧,也像雞毛。不過既然是公主的,就當它是鳳羽吧。”

  “美哉,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我躺在她的赭紅下裙上,披散頭髮,把玉簪金釧放在香几上。“話說那李裹兒捕遍天下翠鳥制‘百鳥裙’,一時間山林不見翠鳥蹤影,并州還是幽州的一個縣令就把雞毛染綠魚目混珠,送到大明宮來穿幫了,現在人只好逃到西域去了。”

  “真可憐,這李裹兒也太嬌縱,都怪皇上太寵她了。也不知這雞毛編織到百鳥裙上,那李裹兒的臉色會有多難看。”

  “上官姐姐好想法,想必她臉八成都綠了,又要拉一批女官去剁手指。”

  她笑著搖著團扇,修長的手指梳理著我的長髮,我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薰香,還帶著澀澀的藥糙味,她彎下腰,親吻我沒有戴花鈿光潔的額頭。

  博香爐擴散著西域的迷迭香香料,有種異於凡世的不真實感。

  景雲元年,我現存唯一的哥哥,李旦,登基了。我因為有功,被封為鎮國太平公主。

  這是旦哥哥第二次登上皇位,旦哥哥大半生都在漂泊,對他來說,皇位還不如他手上的琵琶寶貴。而李隆基也四處扶植儻羽,即使他不是太子。

  太子李成器卻不成器,和李旦一樣愛敲敲打打,一心撲於龜茲音律。他倒和他父親的心性相似,不過也好,這樣省的我許多麻煩。

  朝中大臣多是向著我,三省的宰相大半是我推薦的,許多人猜測我會走母親一樣的道路,我聞之也是笑笑,並不多言。什麼時候我也變得那麼熱愛權力,享受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愉悅感。而我越是追求權力,我就更深地困於這個我自己打造的牢籠中。

  可是一切都不能回頭了。婉兒四分五裂的屍首一次次出現在我的噩夢中。

  我上表請求編纂婉兒的文集,李旦准許了,因為有之前李隆基的整理,文集的進展很順利。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夠補償她,我甚至沒有看她最後一眼,直至她下葬了,最後一抔黃土撒上墳堆,我還是減不了我內心的愧怍。

  宮人清洗浩劫後的大明宮時,找出了一些上官昭容的遺物,其中也包含我送給她的淺紅披帛,據婕妤宮以前的宮人講,她是把披帛和詔書放在一起保存,可見她對這條披帛的珍視。

  時間久了,這條淺紅的披帛已經褪色,依稀才能分辨出寶相紋,不過保存得很乾淨,還裹著一隻香囊。我小心地把它封存了起來。

  旦哥哥一向不愛政/事,他對上朝一天比一天厭倦,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有時我會給他一些奏摺上的建議,他都聽取了。

  “令月,有時我會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母親,這讓我感到很害怕。”李旦躺在床/上,略為虛弱地對我說。

  “沒事的,哥哥。”我撫摸著他的額頭。“我不會像母親一樣的。”

  我的母親,最終一個人逝世在寂靜的上陽宮,她的子女們沒有一個為她流淚。“真是一個可憐的母親,一個可憐的妻子。”婉兒這樣評價她。權力最終讓母親孑身一人,現在唯有她陵邊的無字碑在無聲地訴說這段往事。

  我給旦哥哥蓋好被子,起身退下了。宮人撩開厚重的帘子,正好見到一身戎裝的李隆基,我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的第二位丈夫去世了,我和子女還沒來得及悲傷,宮廷使者快馬送來消息:李旦禪位了。

  不甘心,不甘心。

  我斥退了梳妝的宮人,將手中的翠玉梳掰成兩段。

  我竭盡全力想要逼李隆基退位,天象事變,麻餅投毒,都被他給逃過了。我是何等的不甘心,普天之下誰做皇帝都行,唯獨他不可以。

  曾經報信的文官是現在的南陽郡公岑羲,早年受他伯父牽連,幸而得到母親的提拔,所以他一直對母親懷著感激之情。

  “卑職從公主眼裡看見大聖天后之姿,卑職惶恐,不知公主是否有稱帝之心?”

  “為何要稱帝?”我說。“母后功高望重,開女皇之先例,最終還是一人仙逝。先帝在九泉之下,不知還會認可母親。”

  “公主沒有稱帝之心,仍一心為大唐效力,巾幗不讓鬚眉,真可謂賢公主。”

  “賢?”我笑著看著他。“賢?!”

  我現在卻想真正的稱帝,像母親那樣登上那個王座。

  因為這是她所期望的,也是我內心,真正想要去做的。

  “隆基是個聰慧的孩子,但也就是他聰慧,會毀了大唐。”婉兒對我說。

  “那我呢?”我笑著問她。

  “那自然不一樣,有公主在,大唐國祚綿長。”

  第9章 九

  兵變和母親登基一樣迅速,李隆基帶兵從武德殿進入虔化門,斬殺岑羲竇懷貞等人。事情發生時我還在屋內調製香料,管家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叫我立刻逃亡山寺避難,三日後我才回歸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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