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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鏡予半響不答我,我雙手撐著圍欄托著頭,“所以你確實沒想過這些?”說話時習慣性地要看她的臉,餘光卻見她不拿煙的那隻手居然搭了整隻胳膊在圍欄上,這本沒什麼,人總會習慣性地找個依靠物,但關鍵是,她穿了軍式白襯衣,現在袖子就直接壓在圍欄上,我都能聽見沙土叫囂著在她一塵不染的衣袖上打滾。

  我單手拎著她的袖子一角:“哎哎哎,袖子,髒了!”

  突如其來地往上拎了拎,拎起來發現她原本握著拳,我一碰她袖子就趕忙鬆開,但太過用力,指尖還發白。

  我原本就沒多用力,她一動便掙開了。她沒管袖子上的土,直接垂下胳膊去,站姿又跟軍姿似的。她指間的煙還有大半,吸一口後慢慢吐氣,她沒菸癮,但每次吸菸都是情緒最複雜的時候。

  “我又何必想這些,我哥和我媽死後,陳家就剩我跟他,你覺得他會叫我上戰場?”她說。

  民國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三日,國民革命軍第十五集團軍向南後撤,新牆河防線被突破。

  第二天一早,戰區長官指揮部開始有序往淥口以南的朱亭撤退,長沙城防交由第四軍守備,陳鏡予在同第四軍參謀處交接後才撤離,彼時我已經跟著最高長官指揮部登車。

  我們一路上遭到兩次空襲,自新牆河防線被突破後,日本人就猖狂地不得了,迫擊炮不要錢似地沒命轟炸,時不時亮著轟炸機出來,旁邊還要有戰鬥機護航,顯得他們有多闊氣似的。

  兩次空襲都沒什麼重大傷亡,我完好無損地安全轉移,到了地方後接著工作,電報員一張接一張地傳電報給我,日軍的居多一些,但現在人手不足,我軍的密電也分了些給我譯。

  我忙到連軸轉,等想起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陳鏡予時,已是二十七日下午。我把電報上交給指揮部後,順勢跟一相識的軍官打聽了一下,他一聽是參謀,皺眉想想說:“可能是跟著參謀長去耒陽了。”

  二十八日時我接到電報,牌樓鋪即將失守,日軍大部分竄至永安市和撈刀河以北地區。

  他們離長沙很近了。

  二十八日下午,我接到重慶的電話,陳鏡予的父親問我陳鏡予在哪裡,我答不上來,支支吾吾半天,聽到那邊嘆口氣:“她憂國憂民,唯獨不憂自己的家人!”

  到了二十九日,我忽然接到一條加密電文,上邊寫撈刀河以北的日軍開始往北撤退。我趕緊叫人往上匯報,一小時後長官部下令,第十五集團軍、第七十軍、第七十三軍、第七十九軍向北追擊。

  我軍和日軍又零零碎碎打了幾場小規模遭遇戰,到了十月七日時,日軍全部撤回新牆河以北,我軍重返新牆河以南陣地。

  打了一遭,死了那麼多人,卻又重回原位。

  戰區長官指揮部又開始收拾東西轉移回嶽麓山,我也有了名正言順回長沙的理由。

  陳鏡予在長沙城門前等我,倚著吉普車,這回沒再抽菸,白手套軍靴蹭亮,軍裝整潔挺拔。

  我離她還有段距離時就開始跑,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抱得緊緊的,她往後趔趄一下才穩住身,拍拍我的背笑道:“你這麼想我?”

  “這是我來長沙後第一次跟你分開。”我捂了大半張臉在她衣領中,說起話來都悶悶的。

  她緩緩拍我的背,一下一下,像是兒時我撒嬌鑽進我媽媽的懷裡,叫她摟著我那般。

  我抱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來她這幾天的失訊,她聽了後淡淡答道:“起先是要跟著你們走的,但半路上被派去送軍資。”

  我一聽,送軍資那幾乎等同於上前線了,守軍但凡守不住,後勤就告急。她拍拍我的頭,倒依舊氣定神閒:“沒那麼危險,他們連前線指揮部都不讓我去,遠遠放下物資就被趕著往回撤。”

  她不等我說什麼,直接接著說:“上車,先帶你去吃飯。”

  她來長沙幾年,早就被磨掉了戾氣。

  我在車上問她想吃什麼,她笑笑道:“都隨你。”

  我便提議去吃餛飩。

  我剛來長沙的第一頓飯就是餛飩,拋開辣之外,哪哪都叫人難忘。

  我帶著小霍和陳鏡予七拐八拐,遁著記憶找到那家攤子,驚喜地發現攤子和攤主都在。我這次特意讓少放辣椒和調料,陳鏡予聽後笑我道:“帶血絲的牛排倒是吃得香。”

  她對英國的飯菜一直耿耿於懷,我倒是吃得習慣,連某次外出點餐,廚房弄錯了牛排熟度後也能吃的下去。

  我抽了筷子出來眼巴巴等餛飩出爐,順便反駁她:“金陵菜哪有辣椒?”

  她拍一把我帽檐:“伶牙俐齒。”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特別加個注釋。1939年9月18日,第一次長沙會戰。守草鞋嶺的是52軍第二師的□□營,守筆架(家)山的是52軍195師史思華營。三晝夜激戰後,胡營全部殉國,史營損失重大,史思華陣亡。——資料來自第一次長沙會戰《會戰的作戰方針與戰鬥經過》,作者賀執圭,是當時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部軍務處處長。

  [五十二軍]:新牆河守軍,軍長張耀明。

  ————

  第一次長沙會戰,結束。

  順便又立了旗……flag之王

  第13章 第十三章

  回去後我讓陳鏡予打個電話給家裡,陳鏡予眉一橫:“打回去做什麼?吵架麼?”

  “什麼吵架,你去送軍資的那幾天,你父親很擔心你。”我軟下語氣,勸她道:“你該打個電話回去,報聲平安。”

  “沒必要,把電話線騰出來給別人吧,本來通訊就緊張,還是用到正經地方。”陳鏡予冷下臉,“他找過你了?”

  我點頭,把她不在的那幾天一五一十地說了,陳鏡予皺著眉突然問:“你們遇到空襲了?”

  我一怔,不明白她的關注點怎麼在我的捎帶一句上,隨即想到我剛來長沙的那次空襲中,她反應激烈。

  她雙手錮著我的肩,把我上上下下看個邊,我感覺到她的手在抖。我抬頭看她,卻見她壓著頭,她本就比我高一些,頭一低,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眶紅了半圈。

  她在害怕。我抓了她的手,“陳鏡予?”

  她目光移到我抓她的那隻手上,我以為她是在暗示我鬆手,便訕訕地鬆開,哪知一鬆開,她又拉著我,把我的手抓在手心裡。

  “我去德國後,曾經回過國。”她突然開口,“我哥駐守上海,值他生辰,我媽媽去看他,我也去了。”

  陳家只有陳鏡予一個獨女,從小嬌生慣養,絕無二人跟她爭家產。她說的哥哥是同她關係最好的表哥宋連汀,我們小時候也一起玩過,對方是個溫文爾雅的小公子,紳士翩翩,做什麼都讓著我們。

  我去英國後便再無什麼聯繫,有時候回想起來,總覺得他會學文學,今後從文從政。卻沒想到他從了武。

  “沒想到看完我哥,就要回去時碰上淞滬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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