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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周澤楷的朋友圈和他本人一樣緘默寡言,但平日裡他人的動態他倒也會關注一二。鄭希聲是他九年的校友,何況他對林卿那點昭然若揭的心思周澤楷又怎麼會不知道,對於鄭希聲的關注比起常人自然又多了幾分。這一天,鄭希聲轉載了一篇文學雜誌公眾號推出的專題訪談。對象是一個青年作家,名字由三個文藝好看的字堆砌而成。周澤楷不認識這位作家,但卻在點開訪談的一瞬間從照片上認出了她。

  程君霓化了點妝,但無論是眼角眉梢都只是淡淡的一抹,周澤楷還是通過那張圓圓的帶笑的臉頰認出了她。周澤楷拇指緩緩下移,S市生人,00後領軍作家,果然是她。周澤楷雖然一時半會兒想不清晰她的名字,但卻真真切切地記起了這個人。

  訪談里不吝筆墨地對程君霓進行吹捧與褒獎,但在被誇張的字裡行間,倒也看得出當年的些許影子。程君霓很喜歡談起初中,但她口中與她筆下的初中時代卻著實讓周澤楷覺得陌生——那些真的是他們所一同見證的時光嗎?周澤楷想不起來了。也許是他忘了,也許是他當時便根本沒用心去記得。

  她說她以前是管樂隊的聲部首席,噢,好像有管樂隊這麼回事,但聲部首席是誰周澤楷倒真沒印象;她說她那時成績不錯,中考前拿了推優順風順水地進了全區全市赫赫有名的光遠中學,周澤楷隱約記得班裡有推優這麼件事,但具體是誰拿到了推優,他早就忘了;她說她初中時便喜歡跟同學比賽著一起看書,初二時還因為一篇讀後感而拿了第一個作文比賽的獎項,甚至還在全校面前得到了表揚——唔,周澤楷不記得了,完完全全不記得有這件事了。

  周澤楷看著這滿滿當當的一篇訪談,卻只是像隔岸看著一個朦朧的陌生人。

  在訪談文末附上了程君霓最新作品的一篇試閱,叫《時間的女兒》,被收錄在了一本即將出版的小說集裡。

  這篇小說,以這麼一句話作為開場——

  “我遇見他時,他正是介於男孩和少年之間的年紀,像那個年紀所有的X中男生一樣穿著麻袋一般大紅大粉的校服,卻和他們都不一樣。”

  周澤楷顫了顫睫毛。程君霓,那個束著乾淨利落馬尾的女孩,便這般濕漉漉地從記憶的湖泊中起身,回到了他的面前逡巡。

  十三四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在啟中這個不大不小的校園裡,周澤楷曾是許多少女心中的白月光與硃砂痣。他能和程君霓成為三年同桌,又有幾番頗為私人的交情往來,本來就是基於一個前提——她不喜歡他。

  在其他女孩因為愛美而開始留起劉海、處心積慮地將大紅大粉的校服穿出花樣來的時候,程君霓卻還是和小學生並無兩樣,老老實實地束著馬尾,露出大大的額頭,明顯比身材大一號的校服里又塞了許多的衣服。

  程君霓坐在周澤楷的身邊,總是喜歡將大大小小的教科書、作業本和試卷壘成聳立的一疊高塔。平時溫溫和和的一個小姑娘,只有坐在書桌前時,卻是具有凌厲的攻擊性的。周澤楷曾用單詞手冊上的一個詞語形容林卿——ambitious;但對於程君霓,這種攻擊性卻更為浮於表面,非得用aggressive才足以形容。

  周澤楷喜歡借她的作業參考,她總能在各種科目奪得高分,而她的試卷又總是那樣乾淨整潔,連紅筆標上的批註都清晰明了,好像是為了展示給誰看而精細雕刻的藝術品。

  在周澤楷的心中,程君霓便是這樣一個形象。沒有性別,性格模糊,但卻潛意識讓人覺得可依靠、可信賴,像一個全能的超人。周澤楷心中對她總是有幾分敬佩和幾分感激的。

  程君霓還會薩克斯。每周都有一兩天,周澤楷會撞見程君霓拎著薩克斯箱上六樓管樂房訓練。程君霓個子很矮,大概連一米六還沒有長到,手中的薩克斯箱卻不小。程君霓歪斜過身子,吃力地拎著薩克斯,踩著碎步一路從走廊上走過去。有一次,周澤楷見程君霓和兩個高年級的男生擦肩而過,那兩個頑劣的男生並不上前相幫,卻還對她指指點點:“你看那個女人走路的樣子呀!搞笑伐?”接踵而至的便是鬨堂的大笑。程君霓的動作頓了頓,顯然是聽見了這句奚落,但她卻也沒有委屈地停下腳步與之辯論。周澤楷心下有氣,他相信程君霓心底的怨憤更甚於自己。但無論是周澤楷還是程君霓都知道:那是差班的男生,以後都要進職校的,道不同不相為謀,沒有必要和他們計較一兩句言語上的得失。

  但是周澤楷卻將這一幕記進了心裡——全能超人程君霓歪斜著身子遠去的背影,落在他眼中,竟然也單薄得仿佛一張紙片。

  次周周一,周澤楷難得地起了個早。走到校門口,正巧撞見提著薩克斯箱的程君霓。從那天以後,每周一為程君霓提箱上六樓,倒也成了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周澤楷沒有想太多,他只是舉手之勞,用以回饋程君霓一直以來作業上的相幫。若是換作鄭希聲或者別的什麼人遇到如此的困境,周澤楷倒也都願意伸手幫助。程君霓並沒有太過特殊——她一點都不特殊。

  箱子確實很沉,倒也難為程君霓了。

  她提著箱子的模樣在周澤楷看來不搞笑,一點都不搞笑。

  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程君霓將這件事往心裡去了。

  周澤楷拉到文章的最後一行,這只是文章的試閱,呈現的內容不足十分之一,但卻已足以勾起過往歲月中他那點與程君霓有關的稀薄的回憶。字裡行間,滿滿的,都是他所不曾了解和他所辜負的深情。情深至此,倒有些讓人心驚。

  這篇文章還未出版,網上找不到全稿,倒是收錄了這篇文章的短篇集的出版社看著十分眼熟。周澤楷看了一眼自己的通訊錄,果不其然,自己確實因為工作原因和這個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有過一二往來。他打開對方的對話框,猶疑頗久,終於是慢吞吞地打下了一句詢問。

  周澤楷幾乎從不主動聯繫榮耀以外的人員,這番收到周澤楷的詢問,那位責任編輯也是真真正正受寵若驚。她很快幫周澤楷聯絡打點好了一切,那本短篇集的樣書明天就會通過順豐發到輪迴俱樂部。

  第二天周澤楷一早到俱樂部就收到了快遞,大紅色喜氣洋洋的封面上,細宋體寫就的“捕風”二字倒顯得過於細瘦了。周澤楷拆了包裝,翻到目錄,第五篇,《時間的女兒》。周澤楷有些訝異的是,在這本書里,程君霓並沒有用她的筆名。

  ——而是“君霓”。他熟悉的名字。

  哦對對,沒錯——她是該叫君霓。那麼她姓什麼呢?周澤楷虛起了眼睛——李?葉?陳?……還是別的什麼?……他真的一時半會兒記不起來了。

  周澤楷按著目錄的指引,找到了這篇文章,沉下心來,將自己的思緒浸於玲瓏的文字間。該有多久沒有認真讀一本書了?三年四年,還是五年六年?周澤楷閉上眼睛,鼻尖仿佛還能聞到社區圖書館裡那縈繞不去的書墨香氣。

  周澤楷當然記得林卿的書單,他怎麼可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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