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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真意看著她微微迷茫的神色, 伸手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無事。到時途徑, 再去便是。」

  「嗯。」

  一時車馬袞袞, 安靜片刻後, 裴真意復又緩緩開口輕聲道「過了博山, 再向北走一月,便能到朝京。那時將正是臘月。」

  「想必到時我手邊將多上許多途中所作畫卷。我也曾到過朝京兩回,認得些地方。到時便將那些畫悉都轉出手去,我們再一道去尋些好玩之處。」

  裴真意想得很遠,一時牽著沉蔻的手,同她並肩坐在鋪了軟墊的寬闊馬車內細細規劃。

  若是原先獨身一人,裴真意自然是不論如何都只需順其自然,也並不會如此細細描出計劃。

  但眼下身邊多了沉蔻,她便下意識想要將一切都規劃詳盡、不願生出旁的事端來。

  沉蔻自然也同她心下所想一般無二,於是兩人便聽著窗外袞袞車輪之聲,交談起來。

  「最先到的是哪個地方」沉蔻接過了裴真意手中張窄小白絹,看著其上蠅頭小字,辨道「是合壽」

  「嗯。合壽同落雲山相去不遠,咱們慢慢走,半月便能到。」裴真意點頭道「兒時師父帶我去過一回,那裡木樨成林,金紅皆有、馥郁非凡。且合壽谷地,花期較晚,你我到時是九月末尾,應當正是花開最盛。」

  沉蔻聞言挑眉嚮往道「我還未曾見過開花的木樨呢。」

  「馬上便能見到了。」裴真意笑道「你若喜歡,可以停留幾日,由你看個夠。」

  「那自然要留。還想嘗嘗桂花糕。」沉蔻道「聽聞味道極妙。」

  「好。」裴真意聽她聲音幽柔帶了三分明顯的期待,不由得也心下饜足,輕輕捏了捏沉蔻手背「怎樣都好。」

  她心下安定,只覺得此處海內皆安、寰區皆家,心底里也滿是往日從未有過的期待與嚮往。

  裴真意能夠清晰意識到,此刻與來日生涯,便正是她有生以來最為嚮往的模樣。

  幼年時,裴真意便常常嚮往著山外人間。那時她尚是不染塵埃的年紀,只知道師父常常出山雲遊、觀摩萬物,便也下意識地憧憬著雲遊海內的生活。

  那時她的願望便是再簡單不過,是想要見一見她未曾體會過的人間風光,並同一樣,將它們一一流入筆底、載入之上。

  或許而後年少時,裴真意一度對塵世失去了如此觀賞心態,這樣的心愿也曾一度蒙上了塵埃。她為此流連徘徊,心神皆黯。

  但直到此刻,那晦暗的蒙塵卻終為一人細細拂去,讓她得以見到了往昔心愿破碎前的原貌。

  那一切都近在眼前,伸手可觸,與夢中所期盼的樣子相疊。

  裴真意並不敢去想像這些日子之中沒有沉蔻的樣子。若是沒有了沉蔻,從最初到最末,她便將仍舊是獨身一人。

  或許將完成了那幅如今未完成的畫,在博山深澗邊徘徊一番。而後或繼續暫作停留,又或是一人離開博山。

  在那之後,她仍舊將要面對刻意糾纏的元臨雁,也仍舊將親眼看著她踏上死路。

  對如今而言,裴真意能夠明白元臨雁的死是一段往事的終結。但若是對昔日獨身一人的裴真意而言,這便仍舊只能令心間塵霜再多上一層。

  若是離了沉蔻,她縱使仍舊能夠規勸自己做到「順其自然」,卻也永遠無法將一切過往與先時看得通透。

  她將仍舊是迷茫淡漠,被動又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而後便仍舊是如蠅在世,無歸無向。卸不下冷漠也驅不散陰霾,或許還終將同前來會面的藺吹弦不歡而散。

  而後終此一生,留下些自己並不厭棄也不偏愛的畫作,在某個客店殘燈下與世長辭。

  每當裴真意朝那一步之差的可能投去一瞥,都能不可抑制感到綿綿不盡的無力。

  而從那樣的遙想中抽身、再度看向眼前後,她便能感到無邊幸運。

  幸甚生逢一人,幸甚得共相隨。

  念及此,她微微舒展開指尖,更加緊密地、再度握住了沉蔻微涼卻柔軟的手。

  縱使先時說來,往後旅途像是來路皆遊樂,但當真到了每一處時,沉蔻卻發現也並非皆是如此。

  裴真意素來以畫為生,尤其近來甚為愉悅,便更加沉溺於畫道,且以此為樂。

  正因如此,沉蔻便發覺裴真意的遊方也漸漸開始向正軌靠近。

  之所以沉蔻要覺得是正軌,不過是因為先時裴真意的遊方,在她眼裡才更像是玩樂。

  光論裴真意那每日裡丑時歇、午時起,直到申時才徹底清醒的作息,沉蔻便已深感怠惰。

  更遑論先前裴真意性子極懶散隨意,縱使每到一處佳景所在身邊都會帶著几案紙筆,卻總是只定定地看著,又或來來回回地走走停停,唯獨鮮少落筆。

  而如今卻大有不同。或許是因著終於回過了落雲山、解去相思,又或許是同江心亭這近兩月間的溫存融洽以致心神皆安,裴真意也漸漸變得了無憂慮起來。

  心下糾纏意緒一旦卸下,她便如同年幼時候一般,終於再度將心思悉數挪回了畫卷之上,而不再是像先前一樣恍惚迷茫。

  如此,沉蔻便常常能見到裴真意鋪紙作畫,一路不論所見所聞,幾乎都已被裴真意錄於紙上,描摹殆盡。

  不論是合壽木樨,還是赫赭紅楓,兩人在旅途之上所見的每一處佳景,悉都化入了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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