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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肩膀微震。展昭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握在他左手上。力道不重,溫涼觸感卻從手背一直燒到手心,連握著的鐵鏈都似乎有了熱量。

  懸空的黑暗中,展昭在背後用臂膀擁抱著白玉堂,稍稍用了一下力,手就從白玉堂的手上移開,握上鐵鏈。

  白玉堂全身叫力,儘量不讓展昭費太多力氣。向上前進了百米左右,數十米高的頭頂上方,尖銳差互的石塊再次堵死去路。白玉堂用手電一照,這明顯是用烈性火藥炸井時崩坍的山石。

  上面已無路可走。

  腳下是深冷虛空。

  白玉堂把腰間纏的攀岩鉤繩調節幾下,在鐵鏈上拴緊身體,騰出手來,回身擁住展昭,彼此溫暖著。高強度的攀爬和寒冷的環境無情地吸耗著白玉堂的體力,他明白貓兒也是在強撐。

  人命如燭。白玉堂不知道這一點微火在這荒僻黑暗的地下還能搖曳多久。但是只要能燃燒,就須堅持到最後。

  就算是為了今生能共度的時間,儘量長一點,長一點。

  白玉堂打開手電,向下照去,手電光柱消失在黑暗裡,像是被無窮的深度吸盡。收回光柱,在井壁上尋找。白色光斑隨岩壁凸凹變換著形狀,像一隻大而白的眼睛,慢慢逡巡。

  在斜上方的某處,光斑突然消失了!

  展昭目光一直跟隨著白玉堂的電筒,看到這景象不免胸中一動,在鐵鏈上冰得僵冷的手握住白玉堂的手,白玉堂欣喜回握。

  光斑消失是因為那裡有空洞!

  沿著鐵鏈慢慢爬到空洞所在的地方,展昭看出那裡本來應該是相對形狀規則的井壁,在上方爆炸時石壁被再次震裂,露出後面的空間。

  縫隙里剛好容得一個人穿過。白玉堂把展昭在鐵鏈上綁住,自己藉助攀岩鉤先爬過去試了試,回頭幫助展昭挪進縫隙,再幫他爬進洞穴。

  腳下終於踩到了堅實的地面,白玉堂的心多少放下些。把展昭小心靠在一旁,用手電照照,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個墓室,隱隱又聽得水聲。

  對面並排放著兩個石制棺槨,前面有墓志銘。

  白玉堂心中生出古怪感覺。當年展華章死得慘烈,白雪秋立意讓他睡得安穩,葬時頗費了些心思,白玉堂也知道一二。墓穴朝水是刳腸刺脅的大忌。古墓為了防水養氣,多用鐵水澆注石牆,而這座深及地底的墓根本沒有,擺明是要水口曠盪,散其真氣。

  是什麼樣的凶神惡煞,葬在這種地方?

  白玉堂掀掀嘴角。比起滿手血腥的日本人,死人實在算不得凶煞;和無底的地下相比,安靜的古墓倒真像是天堂,何況還有貓兒一起。不過無奈之下闖進別人陰宅,畢竟算不得好事。若真由此得了活命,必得回來祭拜。

  白玉堂看向展昭,卻發現展昭也定定地看著對面的棺槨,神情熟悉而又陌生。白玉堂恍然覺得他的藍衫貓兒眼裡有千山萬水,目光穿過棺槨望進虛空。

  一江煙雨看不清表情,漫天飛雪覆不住燕脂,佛燈長明守不完寂寞,生死往復跳不脫輪迴。

  白玉堂順著那目光走向墓誌,上面用契丹文和漢文鐫著墓主生平。

  這是少見的按兄弟規格合葬的墓,遼人所建,為了兩個血濺沙場的宋人。當年助主力大破遼軍,二人身陷重圍。一人著紅,執著如鳳浴烈火,一人穿白,狠戾似轉世修羅。紅衣人斷去一腿,白衣人身中十數箭,寧死不降。遼軍將領恨極,命萬箭射殺。白衣人擁緊戰友,劍鋒嘯出九天龍吟:

  貓兒,若要死,須經我手。動你,他們不配。

  一柄畫影,將兩顆心臟直直貫透。一雙清標無儔,化作驚世碧濤。

  遼人既敬且畏,奉為殺神,立墓鎮葬。戰前宋帥便擬兩人為犧牲,是以史上無載。

  棺頭刻著名字,右邊展昭,左面白玉堂。

  白玉堂擰著雙眉,眼神里是全然的震驚。他是個心氣高傲的人,逢鬼滅鬼,遇佛殺佛,不信來世。但是面對著墓誌和棺槨上千年前的名字,這來自幽冥的無聲召喚竟能懾了心魄。

  “貓兒……”他喃喃地喚,單膝跪下,撫上展昭的石棺,“貓兒,你說,這裡面睡的,是不是你?”

  他徐徐推開了冰冷的石槨,裡面陪葬的只有一把劍。烏黑的寬鞘,凝重的劍柄。

  劍號巨闕。

  像是有股莫名的吸引,讓白玉堂無法收回手來。棺蓋被啟開,他看到了裡面的人。

  濕屍萬年,此言不虛。而這大凶養屍之地卻並未釀成傳言中的險惡屍變,年輕武官合目睡得安詳。白玉堂幾乎要伸手去碰觸,探出手去才驀然覺醒,那並不是他的貓兒。

  但不是貓兒又是誰。那端正軒昂的眉目依然溫朗。分明是人間四月丁香如浸,明藍清新笑意照眼卓然於世,卻又依稀見得煙雨江南把酒仗劍,三尺青鋒一城風流醉了天下。

  卻終究不敢將手撫下,驚破千年。

  白玉堂心神恍惚,轉而握起槨里的劍。劍柄歷經歲月絲毫未腐,握在手裡,沉甸甸的安心。

  一隻微涼的手從身後伸來,握住白玉堂的手,連劍一起,輕輕拉回。

  “玉堂。”展昭低語,“莫要驚擾他們。”

  將劍放回原處,展昭蓋棺,雙手把怔怔的白玉堂攬到懷裡。

  “玉堂,我不知世上是否真有輪迴。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白玉堂和展昭,生能朝暮,死已同穴。”

  白玉堂抬起頭,清水桃花眼笑得溫暖。看他活生生的就在眼前,真好。

  “爺說帶貓回家,看來,還真撞回家裡了。”

  向兩具棺槨拜了三拜,白玉堂向展昭一笑:“貓兒,走吧。爺安心了。”

  墓室封得並不嚴密,向上的墓道曲曲折折,但已經好走得多。走了一段,聽到前面的墓道里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展昭抬起頭和白玉堂眼神相對迸出驚喜,那是韓彰的聲音!

  就在這時,腳下突然響起巨石的隆隆移動聲,整段墓道開始下沉!白玉堂大吼一聲,抱著展昭向上疾沖,然而頂部比底部下沉的速度還要快,白玉堂很快連頭都抬不起,只好跪地半拖半抱,速度大大減慢。等到正常墓道的旁邊,這段墓道已經沉得只剩不到一米高的距離能看到外面。

  白玉堂費力地把展昭推出墓道,展昭回手用力拉住他,想要把他拉出縫隙,可是餘下的空間已經容不下白玉堂的身體。石聲軋軋,一分分合攏,眼看就把白玉堂活埋在裡面。

  白玉堂強行甩開展昭的手,另一手從腰裡掏出一直藏著的油紙包,向展昭扔去。墓道繼續下沉,已經狹窄到伸不進手的縫隙,猶能看到白玉堂灼熱的眼神。

  “貓兒!”他嘶聲大喊,傾盡全身力量,完全失了本音,“這證據我一直沒給你,就是不想讓你為了保全它犧牲自己逼我走!死能同穴,有他陪我,就算是圓了!剩下的朝暮,你替我活著!展昭!你記著!你身上到什麼時候,都有白玉堂一條命!”

  縫隙完全合攏,隔絕了聲音。

  展昭跪起,撲在厚重石壁上,五臟突然掏空的感覺扼住呼吸,拼力想要透上口氣,湧上咽喉的卻是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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