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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奧……多爾……”

  陀思妥耶夫斯基操控著幻象的實體觸手將人慢慢落回地面。血順著澀澤的胳膊流淌下來,浸染到牆根旁邊斷裂的人偶頭顱裡面。被改造的血控人偶短暫顫抖兩下,瞪著木偶般的眼睛,盯著昔日的主人同倒在血泊之中。更多人偶碎片被澀澤龍彥的血液染紅,它們動彈不得,正如澀澤本人無力回天,它們觀望著這個孤獨的、被戰爭波及並隨意摧毀掉的藏寶之閣。

  果戈理假裝沒有看到嚮導伸出來的手。

  “尼古萊。”

  他抱著頭看向一邊,殘忍嘟囔著,“就這麼放血也能死嘛……”

  陀思妥耶夫斯基沉靜地望著他,直到對方嘆了口氣,將兜里的其中一把馬戲刀遞借給他。陀思妥耶夫斯基蹲下身,將刀扎進澀澤龍彥試圖說些什麼的、咕噥不輕的喉嚨里去。刀法利索,血從喉管中濺出,濺在他乾淨的臉上。

  澀澤龍彥的意識逐漸消失進白茫茫的世界之中。他的人偶在破碎的視線里看見一個男人,有著鬍子茬和單邊眼鏡,坐在枯山水環繞的大宅一角,將小腿放進冰涼的潭水。

  喂,我說澀澤啊。三島在他的記憶里哈哈大笑著,你不把腿放進來,你永遠也不知道我現在高興的原因啊。視角的主人碎碎地嘆氣,他蹲在旁邊,手指嘩啦著脈脈秋水。你在感官體驗上浪費的時間太多了,三島。

  哎,那可不是浪費啊。你看,你這麼說著,不也稍微笑起來了嗎?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嘛……

  在倒映的世界當中,陀思妥耶夫斯基關上了澀澤龍彥的雙眼,就像他當初關閉尼古萊·果戈理的一場噩夢一樣,他站起身來,輕嘆息一聲,雙手都沾滿了鮮紅的血。人偶眼中的光芒逐漸消失,淺淡綿延的悲寂之感,由澀澤的血滲透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之中。他覺得身上發冷,就在這個時候,尼古萊·果戈理輕輕拉起他沾血的手指。

  “?”

  “費佳,剛才他有說,我過去是個怪物,可現在不是了呢。”

  “……嗯。但是我沒有感覺到您在傷心。其實很喜歡這種變化吧?”

  他被果戈理拉著離開了被死亡所占領的房間。慢慢繞著高塔之中的旋轉樓梯向下走著,橙黃的陽光映照雪色,從破碎的琉璃窗縫隙浸潤他們牽在一起的手。

  “雖然喜歡……如果那時候,能更好的處理就完美了呢。您當時還是生氣了吧?就是剛發現我的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呀。”

  “沒有。”

  在對方顯而易見的戲謔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嘆了聲氣。

  “我只是覺得有一種挫敗感。畢竟是我的精神體,卻不受到我的左右。換了誰都會對這種事感到有些失態吧,如果計劃能更加萬無一失就好了。”

  “您為什麼一定要殺了澀澤龍彥呢?就算放置不管,他那種身體狀況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吧!錯誤割除晶片後,他所感染的劇毒,不是已經將他的全身都染成雪白了麼?為什麼一定要多此一舉,弄髒您的手呢……”

  面對果戈理略有心疼的視線,他眨了眨眼睛。是啊……若是換作常人,放手不管是最好的吧。

  “我們是朋友嘛。”

  將自己的救命恩人反倒背叛、刺殺,這種事只是概括來講,或許誰也無法接受得了。不過換而言之,如果一個人的生命是如此渴慕死亡,他漫長的痛苦又遲遲無法得到開解。

  自稱為怪物的澀澤龍彥,在欲望的深池之中越陷越深,如此為三島的死去而痛苦、卻仍舊無法相信自己並不是怪物,僅是個也會傷心、也會寂寞的普通的人——作為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他所能做的有限慈悲,就是讓此人致死,也將怪物之論信以為真吧。

  果戈理面色複雜地瞅著他。“說起來,您最初也說我是朋友呢。”

  “這是什麼話。您不是我的哨兵了麼?”

  “也不是啦。只是突然聽到這個詞,忽然覺得有點遙遠……哈哈,好久違的感覺。其實也只是過去不長的時間而已,真是奇怪啊!”

  “您感到困擾嗎?”陀思妥耶夫斯基忽然說。“像您這樣一直嚮往著自由的笨蛋,忽然被迫和我這種人結合在一起了。以後也要隨時被我盯著走了,我可是會看穿您的一切偽裝呢。”

  笨蛋……果戈理哭笑不得。金髮碎碎地在他眼前晃動著,他們的腳印在身後留下越來越不易察覺的血的痕跡,而面前的台階深入雪地,他們一路走到最下方,走到事先預備好的,成捆的柴火與煤油的引線附近。是啊。他確實曾經也是個只知道尋找自由、卻不知道自己就很自由的超級笨蛋呢。但是在那個時候,即使是在那個時候……他不也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看穿之中嗎?

  他們一人拿起一把點燃的柴火,將火焰投擲到堆積如山的乾草堆中。火先是蔓延出即將熄滅的灰焰,而後搖搖曳曳,終於成功燃燒起來。他們退遠,望著曾經居住過幾天的、被澀澤當作世間最後一處避難所的髑髏居所。一部分人偶也被夾雜在火光之中,他們點燃了這浩然的建築,如同點燃一座充滿了慾念、悲傷、希望及回憶的地獄之城。讓澀澤在死亡的彼岸重新撿回他的城池吧,想必到那時候,高塔的另外一端不會再寂寥無人,三島的笑聲一定會將火焰里的嘆息全抹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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