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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來的兩個狼牙兵士一左一右將他鉗住。其實就算他們不做什麼,陸明燭也是動不了的,就這一點,便足可以見這群人既謹慎又心虛。他在心裡冷笑起來,也不打算掩飾緊接著浮現到臉上的嘲諷。見他神情,洪寧揉了揉鼻尖,道:“……陸明燭,是吧?你在這裡倒是逍遙自在啊?”

  陸明燭冷冷地瞧著他。洪寧瞥了一眼,竟然也立時生出一些忌憚來。這人同葉錦城不一樣,就好像自家將軍說的,那姓葉的滿腹jian猾,外面看著倒是點頭虛聲,毫無威懾力可言,對有時候需要硬碰硬的審訊來說,反而也是有好處的。可這個明教掌使看著要冷厲得多,也危險得多,叫人不得不比面對那姓葉的多出幾分小心謹慎來。

  “洛陽明教據點的掌使……”洪寧抱著手臂,來回踱了幾步,“你們明教,指望那逃跑的李家回頭來賞你們點冷飯,這個我知道,也懶得問你為什麼要參加這件事……你就告訴我,你認不認得方才那個人?”

  “說過了,不認得。”陸明燭冷聲道。

  “喲!”洪寧雙手一拍,大笑起來,“這可有意思了啊!你們一路上都在一起過來的,方才他都招了,說認得你,你卻不認得他,這可奇怪了!”

  他這話像一根針似的猛地扎了陸明燭一下——葉錦城招了?他說他認得自己?對,他本來就認得自己——而且若是經受拷打,又怎麼能不招呢?儘管他已經活到這把年紀,心裡很清楚這可能是狼牙軍用來挑撥離間的伎倆,卻還是忍不住被深深刺痛了——可是他又在痛什麼呢?既然他想要把葉錦城作為不相干的人來忘卻,也沒有資格要求葉錦城在危難時刻能一直守住多年前的愧疚吧?就算在心裡竭力地想要平靜下來,心湖也被方才這一顆石子投得泛起一圈圈不住擴大的慌亂漣漪。他氣急起來,又覺得挫敗了,只因為實在不懂,他為什麼對葉錦城說的話那樣在意。

  鎮定下來,鎮定下來。他反覆地默念了幾句這樣的話。人心是最容易被欺騙的,在反覆地念誦著關於鎮定的話之後,仿佛也漸漸真的鎮定下來了——葉錦城看著雖然頗有些文文弱弱的意思,可是在攸關的時刻,是個多麼硬氣的人啊——那時候在楓華谷那間小小的囚室里,就算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也不曾對他們吐露過半點東西。這種時候,不該來的記憶紛至沓來,像是榫頭似的對接在一處,簡直奇異得可怕了。對於陸明燭來說,他雖然早已明白當年楓華谷的前因後果,卻仍然很難將那奄奄一息卻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的藏劍少年弟子和後來的葉錦城聯繫在一處——他印象中的葉錦城,完全是在長安城遇到後在心裡留下的樣子。這一定是狼牙軍使出的離間的伎倆,既然葉錦城能在當初自己壞事的關鍵時刻奮不顧身衝過來拉著自己逃跑,又在狼牙軍找上門來的時候推了自己一把,他不相信葉錦城會因為這麼區區的幾番拷打,就對狼牙軍招供。

  陸明燭回過神來,這才陡然發現洪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湊在離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借著火把的光,要把他臉上最細微的波動也盡收眼底。

  “……我不認得他。”片刻之後,陸明燭毫無畏懼地對上洪寧的眼睛,冷聲回答。

  (一六六)

  這間牢房似乎比先前那間更暗,不僅沒有光亮,連點響動都沒有了。陸明燭喘著氣,竭力想松解被綁得過緊的手腕,卻完全無濟於事,只覺得肩背一陣陣又痛又麻,連帶著先前審訊時被死命拉扯的頭髮都疼得讓他不由自主地倒吸涼氣。審訊時落下的傷口已經不再疼痛,漸漸轉入一種留有火辣餘韻的麻木。身後傳來鎖鏈響動的聲音,他身不由己,被人連拖帶拽地向後扯去,雙手被鬆開了,隨即立即反綁到身後的圓柱上。陸明燭只覺得全身上下經脈一齊抽搐似的痛了起來,這姿勢逼迫著他不得不將全身重心移到被反綁在圓柱後的雙手上,分腿弓腰地跪在那裡。他知道自己的姿勢很可笑,只是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這樣太過消耗體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聽見了燧石摩擦的聲音,一點火星在旁邊爆開,隨即是油布燒焦的氣味。有人點起了火把,突如其來地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有什麼東西被猛地丟到他面前附近的干糙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陸明燭被那火光刺了眼睛,連眨了幾下才漸漸適應。

  先映入眼帘的是血跡斑斑的白髮。陸明燭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面前俯臥在干糙上的人。執著火把的狼牙兵走上前,仿佛是特意要叫他看清楚似的。葉錦城赤裸著上身就趴在他面前,與此同時陸明燭終於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只見渾身上下的傷口已經布滿了乾涸的血痂,要不是因為那頭白髮和向著陸明燭支出的一隻手——他無論如何不會不認得這手指的模樣——有一瞬間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葉錦城。

  葉錦城的臉上也都是血跡,大片地乾涸在他的額頭上,將白髮一綹綹黏住了。陸明燭看他緊閉著的雙眼,上頭密密匝匝的銀色睫毛一動不動——他簡直要以為他是死了。

  身側的兩名狼牙兵一左一右將葉錦城拉了起來,陸明燭這才看清,原來僅離他幾尺之遙還釘著另外一根行刑柱,那些狼牙兵將葉錦城擺成雙手環抱柱子的姿勢,重新將他兩手銬上。葉錦城顯然這會兒正在不省人事,環抱著那柱子卻站不住,整個人便往下滑去,兩腿分跪下來,重重地坐到地面上。陸明燭聽見他突然發出一陣極其痛楚的呻吟,眼皮翕動著睜開了。

  同為習武之人,陸明燭自然知道,身為男子,要維持這種雙腿分跪兩側的坐姿,會痛得要命。可葉錦城顯然已經沒有半點力氣了,根本站不起來,陸明燭看見他竭力想要跪坐起來,掙扎了一陣卻雙股顫顫根本撐不住自己,還是一下子跌坐下來。陸明燭心知這也是狼牙軍消磨人心智的手段,他們有意把葉錦城擺弄成這樣的姿勢,真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他驟然回神,竭力收攏了一下臉上的神情——還好幾個狼牙兵士在忙著擺弄葉錦城,並沒有注意他。另一邊葉錦城氣喘吁吁,陸明燭聽見痛極的低微呻吟,於事無補地持續響著。這聲音像是一根針戳進他心裡,傷口不大,痛點卻尖銳,並且還在反覆深深淺淺地捅著。

  不多時狼牙軍士們綁好了葉錦城,在周圍逐一點起燭火。大約是失血傷倦,葉錦城轉而把臉貼在柱子上,似乎是為了躲避那太過明亮的光。陸明燭看見他血污斑斑下的臉,蒼白而且青灰的,像是瀕死的人一樣難看。他轉動著眼睛,在突然看見陸明燭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有一點些微的光在他那黯淡的眼睛裡一閃,隨即就消失了。陸明燭眼看著他垂下頭去,發出微弱的渴求道:“水……”

  另一邊洪寧恰巧斜挎著佩刀走進來,葉錦城這一聲恰巧落到他耳朵里,陸明燭只見他二話不說,順手提起旁邊的一桶水,劈頭蓋臉沖葉錦城直澆下去。葉錦城猝不及防,陸明燭見他一陣劇烈的掙動,沒忍住的半聲慘叫就這麼硬生生地衝出了口——因為冰涼鹽水帶來的劇痛和寒冷,陸明燭看見他半側著的腰側和小腹上的肌肉一下子繃緊起來,抽搐般地輕輕起伏,那些劈頭蓋臉澆下來的鹽水,多少將那些凝結的血痂化開了一些,立刻就開始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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