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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個——”

  “……再說了,住店不便宜呢,”葉錦城低聲咕噥,“還得防備應急,有錢能使鬼推磨,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留點錢在身上總是沒錯的……若是照你這個住法,我身上有多少好東西也不夠進質庫當的……”

  陸明燭強忍著把他一巴掌拍到牆壁上的衝動,轉頭用一種頗有點咬牙切齒的聲音對掌柜道:“掌柜的,我們要……”

  “……一間房!”葉錦城突然從旁邊橫插過來,趴到櫃檯上用一種不大卻很清晰的聲音接了他下半句話,像是怕掌柜的聽不清,他甚至還伸出一根手指比劃了下。

  那掌柜的先前也依稀聽見這兩人在爭執,還以為是結伴趕路的客商,為了瑣事不和,因此道:“……二位,小店現在空房還多,二位若是不方便,不妨……”

  “沒什麼不方便的!您等會請雜役送些熱水上去就是了,我們趕路好久,想好好洗洗。”葉錦城訕笑著瞄了陸明燭一眼,見陸明燭只是臉色難看地轉頭往另一邊看去,也就立時乖覺地連連點頭,“讓您見笑了,我們出來跑商,小本經營,賺錢艱難,能省一個就是一個……大家都是生意人,您定然能明白,見笑了,見笑了。”

  一時葉錦城領了鑰匙,兩人一前一後往樓上走。陸明燭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輸了一局,不由得咬牙切齒道:“葉錦城,就一張床,我看你——”

  “……我睡地上。”葉錦城聞言在樓梯上停了腳步,轉過頭來誠懇地眨著眼睛。

  (一五九)

  兩人先後上了樓,有好一陣各自無話,只是沉默地將那點少得可憐的隨身之物檢視一番。店中雜役辦事倒是利索,很快就將熱水燒好了送上來。陸明燭將人打發走,轉頭掃了葉錦城一眼,葉錦城連忙十分乖覺道:“……你先洗。”

  連著幾日來在山中行走,誰身上都不可能幹淨。陸明燭倒還算能忍,他少年時代在大漠中度過,那裡不像中原這般水澤豐沛,只有到了齋戒祝禱或者是朝聖的日子,才能仔細焚香沐浴。雖則他後來在中原呆得久了,也習慣了時常沐洗,但是真沒有水的時候,他還很是淡然。反倒是葉錦城從小生長在水鄉,又養得金貴,在山裡這麼摸爬滾打了幾日,一定早就忍不了了。可是陸明燭曉得,葉錦城肯定是知道自己會嫌棄他,這才十分乖覺地說出之前的話來。他的確嫌棄葉錦城,也不打算客氣,只是一轉念又想到葉錦城身上帶傷,洗那第二遍冷了的水,只怕會受涼,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又不能丟下他,到頭來倒霉的只怕還是自己。

  “……要不要我先出去?”葉錦城的聲音期期艾艾地從屏風另一邊傳過來。

  這聲音及時阻止了他胡思亂想,自己還有心在這裡擔心他,簡直是莫名其妙。陸明燭想了想,覺得與其想這些無聊的事情,還不如動作快點,因此利索地除了衣物跨進木桶里,沒好氣道:“你少出花樣,老老實實呆著便是了。”

  葉錦城縮在那小屏風後頭一動不敢動。他聽見水聲響起來,定然是陸明燭已經跨進水中在擦洗自己。這世間的事情真是奇妙,他曾經以為連再聽陸明燭說一句話都是奢望,沒想到卻還能跟這人在一間房裡,隔著這麼一個小小的屏風等人沐浴。無數關於舊日的旖旎回憶在此時紛至沓來,他覺得自己的喘息聲變得沉重了,很想偷偷地看一眼,卻又實在不敢。一時之間想要踏出腳步的願望和理智搏鬥得太過激烈,讓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立在屏風後頭簌簌顫抖起來。正在天人交戰得慘烈無匹,突然聽見裡面陸明燭道:“把我衣服拿來。”

  葉錦城一愣,隨即覺得鼻翼兩旁迎香穴的位置莫名其妙地發了熱。他趕緊手忙腳亂地去翻找衣服,拿在手裡卻小心翼翼不敢送過去,只站在原地道:“我給你……放在屏風上面?”

  “廢話!”陸明燭在那邊沒好氣地搶白了一句。

  葉錦城把衣服搭到屏風上面,眼見著那衣物被一件件從另一面抽走,只好蔫頭耷腦地坐回去。不多時陸明燭衣衫整齊,連外衣都好好地穿回身上,就像是準備出門一般從屏風後頭走出來,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走到榻邊,抖開被褥往身上一搭,向裡面側躺著沒動靜了。

  葉錦城不敢造次,走到屏風後頭躡手躡腳地脫衣服。就算他愛乾淨,可也絲毫不覺得用陸明燭用過的水沐浴有什麼介意,相反還可恥地生出了無數旖旎的心思,只覺得這桶水比什麼東西看起來都要順眼了。就算是在那些舊日的夢境裡,他曾經有過無數胡思亂想,好的、壞的、冰冷的、溫暖的場景或者是結局,他也做夢都沒想到竟然還能有眼下這麼一出。

  他整個人心猿意馬,完全忘了背後有傷。前幾日都是在山中度過,擦藥換藥都是陸明燭幫忙,也沒有辦法好好清洗,傷處其實是有些不好,脹痛得連帶著整個後背都不舒服,還總是滲血,那血痂粘連在裡衣後面,被他遺忘之下順手扯了下來,疼得他沒有忍住低聲呻吟,然後清醒了。

  陸明燭躺在那裡睜開了眼睛。他聽見葉錦城發出的聲音,那聲音很像他之前那次在葉錦城的宅子裡不小心撞破的事情一樣——他立時清醒過來,暗罵自己齷齪又無聊,在這種逃命的時候,還能想起之前那樁事情。可是一旦想起了,這在意的感覺就在心頭揮之不去。他竭力忍耐了片刻,卻越來越煩躁,屏風後的水聲漸響,是葉錦城沐浴的聲音。

  連這聲音都和葉錦城對他說話時一樣,帶著一股小心翼翼如履春冰的意思。陸明燭知道他定然是不能不小心的,後背的傷口他自己看不見,那水自己用過一回,也不算多麼乾淨了,前幾日幫葉錦城糙糙處理過傷口,只覺得那裡情況不是很好,萬一有點什麼狀況,到時候可是會叫人麻煩得要死。

  他這麼想著,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站了起來,一步步往屏風那邊走過去。這一回倒不像上次在宅子裡,他沒怎麼猶豫,客棧普通又陳舊的屏風一下子就隨著步伐越過了他的眼睛。陸明燭站在那裡,只見葉錦城背對著他坐在浴桶里,背上綁著的布條隱隱洇出血跡來。除了這新鮮的傷口,最明顯的莫過於右肩貫穿的一條舊傷,即使是不相干的人,仔細一瞧也能知道,這條舊傷貫穿右肩,當時敵對之人必定差點要卸了他整條手臂。雖然時間久遠,可是沒有人比陸明燭更清楚這條傷口是怎麼來的了。他站在那裡也不動了,只是冷眼望著葉錦城,左手卻不由自主地按在左側腰間,即使隔著幾層粗布衣料,他也能摸見自己腰間那猙獰凸起的一條舊傷——這就是舊日的孽債,是他們互相給對方烙下的永遠不能磨滅的痕跡。就算仇恨可以如歲月一般遺忘,這互相留下的最深重疼痛的痕跡,也是終生不能磨滅的。這世上也許有種東西,它由仇恨演變而來,明明已經不再是仇恨,卻能叫人糾纏不清。除了這最明顯的一處傷痕,陸明燭還依稀瞧見他身上深深淺淺有無數細碎的舊傷,有幾處他是清楚的,自從因為屠狼會的事情經常碰面以來,他心裡知道葉錦城沒有少回護他,為此各方面吃了不少的虧,身上這亂七八糟的舊傷就是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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