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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月沒料到他拋出這麼一番可稱得上是不要臉的話來,不由得一愣。還好她反應敏捷,很快就冷笑道:“是呀,這麼說來可是奇怪呢,藏劍山莊既然一心保李家江山,怎的還遲遲拖著不將你除名呢?你還真是只認得錢啊。”

  “我也不知道啊。”葉錦城微笑著回答她,“說不定是連提起我的名字,都覺得丟人也未可知。夫人說得沒錯,我只認得錢,先前夫人來跟我要錢,我可心疼死了,卻又怕得罪了你,繼而得罪到洛陽府,不敢不答應,誰知道夫人給我眼下來了這麼一出,半點面子都不留給我,我倒覺得,先前那筆錢,可以省下了。”

  他這最後一句話,弄得傾月臉色一變。兩人說話雖然已經十分不好聽,卻還繃著那最後的一點顏面,可聽葉錦城方才的話,竟然是想要徹底翻臉了。傾月一時有點難以置信,她本以為自己占據上風,葉錦城絕對不敢說出這樣厲害的話來,他沒有鋌而走險的本錢。

  “呵!呵——”她輕笑了兩聲,總算沒有在尾音里流露出詫異,“葉先生,為了那麼一點錢和面子,你真的是要跟我翻臉,也算是夠拼命的了——恕我冒昧,”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揶揄了,“你百年之後,那麼多的產業要留給誰呢?”

  她這番話十分刻毒,顯然是在諷刺葉錦城年近四十,也沒有家室兒女,唯一的徒弟又與他關係不睦。這些事情,其實早就在洛陽城成為人們議論的話題之一,照尋常的道理來說,有這樣大一份家業,怎麼的也不該如此。

  雖然明知她在有意中傷,而且這話題的走向,也已經成功地現了被他牽著走的苗頭,葉錦城卻還是猛然被她的話鋒戳了一下,就像一把刀子戳進心裡一般,血沒有流出多少,卻難以自制地覺出一股鈍痛。歲月匆匆,天意不恤,從他少年,到青年,到如今,原本也許有過無數次可能,他也能和親人或者心愛之人相守不離,可是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去,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一份所謂功勞。整件事情前前後後二十多年過去,他都已經不明白是應該怪蒼天無情,還是怨自己所做錯事太多。

  儘管傾月所說的這些話是在他意料之中,並且原該讓他很滿意,可他卻還是被深深地刺傷了,這種刺痛又漸而暗暗燃燒成一股無名的怒火。只是他恰到好處地將這種情緒用低垂著的眼睛掩飾了過去,在傾月眼裡,這話反而激起了一陣可以稱得上是詭秘的沉默。她只能看見葉錦城坐在對面,低垂著的銀白色睫毛掩藏住了心底細細密密的情緒,她雖然竭力想窺探一二,卻還是沒有成功。

  那扇子似的睫毛眨動了一下,是葉錦城抬起細長的眼睛看著她。就是這麼一眼,傾月突然覺得莫名其妙地一股寒噤通過了脊樑,讓她惶惶然起來。

  “是啊,我又沒有兒女,該留給誰呢?”葉錦城搓著雙手,突然像是低聲自言自語似的念叨起來。

  傾月猛然覺得他神色有異,卻又一時說不出奇怪在哪裡。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這中間的爾虞我詐她懂,葉錦城大約多半是在裝腔作勢地哄她罷了,再說了,她早就做了萬全的安排,雖然因為顧忌太多,她不敢真的要了葉錦城的命,可是她有把握能將他嚇退。可她一時摸不清葉錦城為什麼突然轉了話題,方才那句自言自語似的念叨,仿佛跟今天所要說的事情沒有半點關係。

  “……該留給誰呢……留給誰呢?”葉錦城突然站了起來,在殿中來回踱步,一面搓著雙手低聲連續重複了幾次,傾月越發覺得不妥,正考慮著要不要出言打斷,卻見葉錦城突然停下來,轉頭凝視著她,道:“……夫人說的這件事,真是我多年所慮,無奈沒有法子可行……夫人你可知道在下為什麼沒有兒女?”

  傾月愣在那裡,嘴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心裡卻已經覺出一點尷尬——像葉錦城這樣的人,無論容貌出身,都是頂好的,若是沒有兒女,還能有什麼旁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有隱疾罷了。事實上之前這也是洛陽城中一直流傳的話題中的笑料之一,她雖然沒有參與過,可是也曾經聽到過許多議論。

  她這樣想著,卻猛然意識到話題已經偏得太遠,務必要趕緊帶回來才是,否則這一局很有可能就讓葉錦城牽著走了——這人實在奇怪得緊,自己才一會兒沒有留神,就差點被他帶跑了。

  “……因為我以前生過一場大病,沒有人肯把女兒嫁給我。”葉錦城突然這麼自問自答似的開口,根本沒有給她出言打斷的機會,傾月掃了他一眼,突然覺得他那種神情很奇異,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當年只要去杭州府打聽打聽,都知道這件事的,”葉錦城說著發出一陣奇怪的笑聲,“藏劍山莊在杭州也算有名,當年上至州府廟堂,下至茶館酒肆,都曉得我是個瘋子。”

  “……什麼?”他這最後一句話傾月一時沒有聽懂,不由自主地這麼問了一句。只是話一出口,她就曉得壞了事了,話題已經被牽引——可是葉錦城的神情太奇怪了,語氣也是,她沒有打斷的機會。

  “我以前,是個瘋子。想不清楚事情,鬧騰起來,誰也拿我沒有辦法。”葉錦城突然繞著殿內四周垂下的經幡踱起步來,那步伐明明不快,卻叫傾月覺得目光有點跟不上,“我師父也沒有孩子,到處去為我求親,可是沒有人答應,就怕把女兒嫁給了我,連累著一家都絕沒有好下場。”

  他說著發出一陣怪笑,在一幅經幡下面站定了,微微歪著頭,用一種奇妙的神情望著傾月。傾月本來什麼也不懼,可是這殿內昏暗的燭火,將葉錦城一頭白髮和同樣白的臉,襯得像是紙片似的,沒來由地突然叫她一陣毛骨悚然。

  “……葉先生是在拿我尋開心吧?”傾月竭力鎮定下來,凝視著他。

  就著她這點刀子似的目光葉錦城竟然直直地走過來,傾月陡然覺出自己坐在這裡本想是表達一點巋然不動的意思,此時卻有點落了下風了,葉錦城睨著她的眼神,簡直叫人寒毛直豎。

  “……我哪敢拿夫人尋開心呢?”他在兩三尺開外站定了,還是用那種說不清意味的眼神凝視著她,話鋒又一轉,卻帶著吃吃的笑音了,那本來好聽的聲音在這時候聽著直叫人身上起粟,“我還以為夫人縱橫中原,無所不曉呢,竟然也不好好打聽江湖傳聞,真叫人掃興……”他說著又笑了起來,先是低沉的嗤笑,隨即越笑越停不下來,竟然止不住了,直笑得弓腰聳肩,前仰後合,“……好歹我當年的名聲,也是人人知曉,街巷議論,臨了見了我本人,又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夫人手眼通天,長袖善舞,怎麼連這些都不知道呢?”

  他說著抬起頭,狡黠地盯著傾月。傾月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坐在那裡沉默地瞠視了他好一會兒。她漸漸了解了葉錦城話里的意思,人也不由自主地焦慮起來——葉錦城仍舊在那裡狡黠地獰笑,卻不再說話了。傾月思索了一會兒,她以前從沒聽說過這樣的傳聞,可是葉錦城這樣的家世容貌,一直未曾成親生子,也的確奇怪得要命。二十年前——她突然焦躁起來,只恨自己先前思慮不周,沒有派人潛入杭州地界,將葉錦城祖宗八輩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沒有一個瘋子會承認自己是瘋子。她這樣想著,鎮定了些,可再看葉錦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又覺得冷意涌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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