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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使大人,這刀,已經重新打了四回了,這一回我瞧著比前幾次都好,大人可滿意了?”

  傾月點點頭,卻仍舊不說話。從葉錦城這個位置,瞧不見傾月臉上的神情,只能瞧見她微微垂著頭的動作,和從那紅色的罩衫兜帽里漏出來了一綹杏核顏色的頭髮。他見過傾月許多次,這個女人,美得驚人,精明得可怕,氣勢又足,態度也鎮定,每次他見到她,都不敢怠慢——她總是高高地揚著頭,雖然巧笑倩兮,可大眼睛裡的神情睥睨一切。這樣柔順地垂著頭的姿態,葉錦城從來沒有見過。儘管看不見她的神情,可是他簡直能夠想像,這種神情,和在那漫長的分離的十六年裡,他每每備受煎熬地凝視著鑄造圖紙的時候,並沒有半分區別。而傾月那隻輕輕摩挲著錦盒內彎刀的手,就像是在撫摸著她深愛的情人。

  “掌使大人,這刀,是要送給什麼人?”

  “飛霜,你去吧。”傾月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揮手讓她退去。葉錦城不敢再看,唯恐被她發現,等到那叫飛霜的弟子走了一陣之後,就躡手躡腳地往後退,一直走了好一段,退到林子裡,才停下來。

  他心裡七上八下地亂跳,過了好久都沒平靜下來。他現在可以肯定,自己當時果然絕對沒有看錯,這個叫傾月的女人,絕對和陸明燭有一段過往——至於到底是怎樣的,他不知道,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一旦明白了這一點,葉錦城立時覺得,自己苦心十幾年練出來的修養和鎮定,全部都要拋諸九霄雲外——他站在那裡,連著告訴自己數次,要鎮定,可是怎麼也鎮定不下來。一股惶急的熱意,從後背一直燒到兩頰,燒得他額頭上都見了汗。紅衣教的老本營和明教聖墓山本來也不算遠,誰知道在天各一方的漫長十六年裡,陸明燭和這個女人是不是發生過什麼?她為什麼要打這彎刀?還是單獨的一把,就像是專門為了補那個缺——這下可好笑了,兩把悲魔飢火,一把是他送的,一把是傾月送的,還真是諷刺。葉錦城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股酸楚的東西湧上來,燒得他雙頰酸痛,頭目昏沉。如果沒有什麼親密的關係,她憑什麼好端端的要送他兵器?

  隨即他絕望地發現,自己連吃味的資格都沒有。在那樣背叛和傷害過陸明燭之後,他又有什麼權利要求陸明燭一直只想著他一個人呢?他什麼也不是,即使現在,在相處中那偶爾一點讓他欣喜不已的舉動,恐怕也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陸明燭一直鎮定而且冷淡,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一旦犯過那樣不可饒恕的錯誤,現在仿佛做什麼彌補都沒有用了。然而他又不能不彌補,只是他心裡知道,這彌補毫無用處,只能讓自己徒生絕望。

  風吹過樹林,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動,風又吹到他身上,冷汗漸漸蒸乾了,葉錦城猛地回過神來。他發覺自己在胡思亂想,已經耽誤了時間。不行,在這個時候,他沒有感情用事的權利。多少條命,也許都系在他手上。更何況,前天晚上他詢問陸明燭的時候,陸明燭說不認得傾月,那神情並不像是在說謊。他太了解陸明燭,儘管經過他親手給陸明燭的那一場創傷和磨難,陸明燭的性子完全有可能改變,可葉錦城就是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更何況,陸明燭現在絕對比他更加強勢,如果陸明燭認得傾月卻不想告訴他,會幹脆利落地說,與你無干,而不會同他撒謊。

  這麼一想,他多少鎮定下來,雖然心裡還是有個疙瘩,卻騰出心思來仔細地整理了神情,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掌使大人!”

  他故意弄出很大的響動,才繼續往前走,果然沒走到泉眼的位置,傾月就已經迎了出來,她雙手還緊緊抱著那個錦盒,仿佛裡面有什麼比她的命還重要的東西。那個錦盒一落到葉錦城眼裡,就讓他覺得格外刺目,只好裝作沒看見,道:“掌使大人,叫在下好找啊。先來還說,讓我有事隨時來找你商量,卻每次都叫我等,我只好自己找過來了。”

  “是葉先生,對不住。”傾月的神情同往常並無二致,葉錦城回想起之前偷看到的那個順從而且深情的低垂著頭的姿勢,猛然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心裡更加不舒服了。還好他掩飾得很好,傾月似乎並沒有發覺他的異常,只是若無其事地走上來同他說話。兩人談著話,一路往外面走。

  差不多一直到傍晚,葉錦城才回到江津村。他來不及休息,換了身衣服趕緊又往明教營地那邊去。走到江津村村口,天色已經漸而黑下來了,他突然發現江津村一些村民,三五成群地打著火把,站在村口商量著什麼。

  葉錦城覺得奇怪,便走上去詢問。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今日有一些村民下地幹活,直到現在了也不見回來,家人去地里尋找,也不見人影。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因此村民們聚在一起,打算結伴出去到附近找找。

  葉錦城聽了也覺得蹊蹺,他是知道的,在好多年前,隔著洛水的李渡城那邊鬧過屍毒瘟疫,紅衣教那時候也格外妖邪,經常在這裡弄出一些可怕的事情,可是近來幾年,都還算平靜,附近也沒有打家劫舍的山賊土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不過他暫時管不了那麼多,也不欲惹麻煩,便急匆匆地去找陸明燭了。

  他到了明教營地,可不巧先碰見的是陸明燈。陸明燭瞧著他自然沒有好神氣,臉拉得老長,連用眼角掃他一眼都吝嗇。葉錦城自知理虧,不敢抬頭,只好唯唯諾諾道:“……你師兄呢?”

  “我師兄也是你叫的?!”陸明燈冷聲道。

  “抱歉、抱歉……是我說錯話了,你們掌使呢?”葉錦城心似油煎,心裡老盤桓著白天在紅衣教看見的那一幕,急著找陸明燭,偏偏陸明燈好像是下定決心了要刁難他。

  “掌使不在。你自己去那邊等著。”

  葉錦城不敢不聽他的,只好乖乖走到一邊候著。他知道陸明燈存心晾著他,只好自認倒霉,一言不發地在那裡等。大約過了足有一個時辰的工夫,夜色已經完全四合,黑得像是鐵幕一般從周圍籠罩下來,陸明燭才從營地裡面出來了。

  “又來這裡什麼事?”

  “我有點事問你……”葉錦城低著頭,好聲好氣得就像是哀求他,“我今天又去找了一趟傾月,她還是不鬆口,你看……”

  “去外面說。”陸明燭瞥了他一眼,逕自往外頭走,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來,回頭望著葉錦城。營地里四處燃燒的火把,將他栗色的長捲髮照得像上好的絲緞一樣閃亮,他用與頭髮同樣顏色的眼睛凝視了一會兒葉錦城,葉錦城看見他眼睛裡倒映著小小的燃燒的火光,像是他的眼底里也燃燒著兩簇火焰。

  “你還非說我認得她。我看你自己倒是跟她很熟。”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往外面走去,留下葉錦城獨自一人在那裡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他不知道怎麼的,竟然隱隱約約覺得在陸明燭方才的話中聽出了一絲酸溜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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