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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明燭並不聽,只是偏過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陸嘉言這一下沒說成,只好閉了嘴。葉錦城垂頭喪氣地在後面騎著馬,恰巧看見陸嘉言回過頭,用帶著點同情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小孩子並不清楚往日的恩怨,只是從氣氛和兩人交談的語氣間隱約感覺到葉錦城面對師父時的氣短。這一眼不啻給了他當面一個巴掌,葉錦城暗暗叫苦,只覺得後背的冷汗都滲出來了——先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好說陸嘉言是自己收養的孩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一個謊話出口,就不能回頭了,必須用更多的謊話來圓。現在是過了哨卡,可是等到了營地里,他要怎麼跟陸明燭解釋呢?誠然,這是逼不得已,可是他看得出,陸明燭並不想理睬自己,而這個謊話,無疑必須在他們之間建立起更多的聯繫和交往,這樣才能維繫之後的事情。這在他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陸明燭呢?他實在是害怕,害怕陸明燭心生不忿,帶著陸嘉言,再一次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得了無蹤跡,一去不返。

  說謊話很容易,又很難。騙別人容易,騙自己很難。就好像許多年前,他對自己撒了一個謊。他對自己說,他從未愛過陸明燭。每日重複這個謊話,重複得他以為自己都已經相信。直到他發現騙不了自己時,卻已經徹底失去了那個人的信任。

  (一零五)

  一路過了足有三四次盤問,走走停停才過了風雨鎮。自從戰亂開始,四下里人口紛亂流離,葉錦城知道哨卡位置,一過了最後一道,就很快下令讓所有人逐漸拉開距離四散開來。從風雨鎮到洛陽的官道附近,三三兩兩的全是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流民,葉錦城將人分散出來,各自說定了地點,好將這批人逐一地帶進溪北礦山的營地里去。

  自從進了營地,陸明燭就再也沒看過葉錦城一眼,逕自找何予德復命去了。葉錦城有心跟進去,卻又不敢,只好獨自一個人守在外面。不多時風連曉、商南星和陸明燭三個人都出來了,他才敢低著頭進去。陸明燭看也不看他,逕自和商南星低聲交談著,他雖然不認得風連曉,但是總覺得這個丐幫弟子的眼神好生奇怪,於是有心遠離著些。風連曉被他倆晾在一邊,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逕自大大咧咧地坐了,眼神卻在陸明燭不注意時來回在他身上逡巡。幾人除了商南星之外各懷心思,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不多時葉錦城出來了,三人下意識地一起抬頭望了下,只見葉錦城反手合上門,一雙眼睛卻直戳在陸明燭身上,臉色也比之前蒼白。還沒等有人開口發問,就聽見葉錦城用一種顧慮重重的語氣道:“……明、明燭……何先生讓你進去呢。”

  陸明燭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他張口想罵人,卻又硬生生忍住了。葉錦城對他這個稱呼還像早年一樣,去了姓氏只叫名字,聽著仿佛親熱無比。之前幾次,因為根本不想同他多說話,而且都是兩人私下相處的場景,他也就沒有計較,總想著沒有下次再交談的機會了,可是如今這人得寸進尺,在這樣眾人都在的情景之下這麼恬不知恥地叫他,就好像他們之間的關係有多麼親密一般。

  罵人的話已經要在嘴邊了,陸明燭眼神一轉卻瞧見商南星和風連曉都看著自己。他噎住了,即使忍無可忍,此時也要忍。

  葉錦城跟在陸明燭身後重新走進屋子裡,門合上了。商南星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對風連曉疑惑道:“他們倆……怎麼一回事?看起來好生奇怪。我到營地也算久的了,還在葉兄弟之前,之前也沒見他倆這麼熟悉,這叫得可真是親熱——奇了怪了,既然這麼親熱,為什麼陸兄弟老這麼拉長著臉,我同他說話,總覺得他不是這樣不好親近的人。”

  風連曉似笑非笑地把玩手裡的酒罈,聽見商南星這麼說,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這聲音又像是嘲笑又像是嘆息。其實他也沒有弄明白,這兩人是怎麼重逢的,現下又到底是怎麼個狀況。他對陸明燭的最後印象,只有十六年前的大光明寺之變當夜,唐天霖拎著千機匣站在空落落的長街上,恨聲埋怨當年的純陽宮道士凌塵救走了陸明燭時的模樣。陸明燭果然沒有死,如今又隨著明教的東歸而重新回來了。不過他知道葉錦城當年做過的事情,在經歷了這樣的欺騙之後,不論之前有怎樣的深情,只怕都再也無法原諒了吧?他一轉念頭,想到了唐天霖,心裡便又發出一聲嘆息和嘲笑似的感慨。當年因為覺著自己師門上下全部死在楓華谷一戰,心裡恨極,因此物傷其類,同情葉錦城和唐天霖;大光明寺時卻又覺得遭葉錦城欺騙的陸明燭可憐,因此勸阻唐天霖窮寇勿追;而眼下這般光景,葉錦城那小心翼翼的神態,卻又讓人覺得他可憐了——世間這許多事情,原早就該知道並沒有什麼對錯定數,即使心中自有公正抑或偏私的杆尺,卻也難以在面對可憫情由時不被動搖。再說到頭裡,人在江湖,又哪裡能只覺得別人可憐呢?陸明燭與葉錦城現下情狀,也真的就未必比他和唐天霖差到哪裡去。風連曉很年輕的時候一直就性子開朗,現下十幾年過去,犀利中也不乏穩重,可是思及唐天霖,卻陡然也覺得胸口一窒,莫名其妙湧上幾分酸楚。

  商南星不明就裡,看他久久不說話,試探地叫了一聲。風連曉回過神來,瞥了他一眼,才笑道:“商道長想多了,有時候不過是一個自來熟,一個慢熱罷了,再說這人與人之間的人情世故,性子是否對盤,哪裡是能說清的呢——沒什麼奇怪的。”

  商南星在這種事情上算不得心細,不疑有他,應了一聲也不再去想。兩人各自散了,轉頭安排事情去。只是他們在外面忙活,終究比要呆在屋子裡忍受尷尬氣氛的人舒服得多了。

  “陸兄弟,大致就是這樣……嗯,”何予德坐在椅子裡向後靠著,他長得一張斯文的臉,可是在謀劃事情的時候,怎麼都能看出一股帶著點jian詐的味道,“方才老葉跟我說過了——這個是不得已的事情,你讓你的徒弟去找他,碰見了狼牙軍官,他也是沒辦法,只好那麼說了……你別放在心上。”

  陸明燭別無他法,只好要應,何予德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將交疊在身前的雙手抽開,按在兩側太陽穴上,搖著頭接道:“……不……不對,不對,我說錯話了,陸兄弟,我說的別放在心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得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老葉分管商會的事情,有不少為狼牙軍買辦的活兒,經常跟他們混在一處,他們的頭目既然見過了你的徒弟,老葉在他們面前話已經出口,就不能再改了!萬一以後狼牙軍官再提起這個孩子……嘿,老葉,你方才說的,那個小兄弟叫什麼名字來著?”

  “……陸嘉言……”

  “叫他小罐子就行……”

  葉錦城和陸明燭兩人的話同時出口,何予德也一愣,不過只是頓了一下,出於尊重,他立時選擇了那個大名,接著笑道:“陸嘉言是吧——說起來這次多虧了這位小兄弟,要不是他,這趟任務恐怕就難這麼圓滿了。陸兄弟,你這徒弟實在是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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