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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前殿,看見你求籤了,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來求平安簽的。跟著你走到後面,才發現你上了香,放了水燈。”唐天霖的聲音很低沉,摻雜著說不出來的意味,“葉大哥,我本來心裡怨恨過你。可是已經二十年了,你心裡還記掛著我兄長。這麼久,你也不容易。”

  (一零三)

  葉錦城的神情似乎因為唐天霖的話微微波動了一下,卻最終只是搖搖頭,語氣平靜:“他的忌日,我當然不會忘記。”

  “葉大哥,”唐天霖似乎發出一聲輕笑,他的語氣像是在疑問,可仔細聽來又似乎篤定已有答案,“我看見你哭了,你哭什麼?”

  “我沒有哭。”葉錦城轉過身望著那緩緩流動的渠水,“就算是哭了,也只是哭世情多舛,天意如刀,哭二十年一過匆匆,哭長久以來對錯紛擾。”

  唐天霖輕聲地笑了。他一直謹慎地站在離葉錦城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並沒有靠近。

  “是了,葉大哥。你說的,跟我想的一樣。我方才說,我曾經怨恨過你。我知道我這樣想不對,可是人人都有私心。但是……我兄長已經去世二十年,時至今日,既然你只哭世情多舛,天意如刀,我想我也該放開了。阿曉曾經勸過我很多次,我都沒有放在心上,如今半生已過……我心裡想的,跟你一樣。我已經想明白啦,年年記掛哭告,對我兄長來說也算是另一種困擾,我如今已經不再這樣,不過上炷香以清芬祝禱罷了。”

  葉錦城點點頭,將目光投向渠水轉彎的盡頭,那兒空無一物,只有碧波輕輕蕩漾:“好多年以前,我放的河燈,從來都漂不走。如今,他已經走了。你兄長救了我的命,我敬重他,其實早就不再哭告打擾。”

  唐天霖沉默良久,終於點點頭。葉錦城聽見輕微的響動,轉身時唐天霖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葉錦城轉過身,一面在佛寺晚鐘的聲響中慢慢往回走,一面思索著唐天霖說的話。想著想著,他突然注意到,唐天霖走得很急,照理來說,沒必要就這樣突然消失的。還有,他倆雖然隔著許久沒見,卻不約而同地審慎,都沒有像平常久未見面的人一樣詢問對方來洛陽的緣由。

  葉錦城想著突然站住腳步,十分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晚鐘響過之後,四周的香客開始減少了,他這一眼並沒有看出什麼異樣。然而一種莫名其妙的對危險的預感讓他挺直了脊背,快步走出寺院大門。他沒有時間耽擱,第二天中午還約了人見面,對方是狼牙軍的小頭目,前面接觸過一段時日,他已經和這人很熟,但又總差著那麼一點點的最後信任防線。葉錦城為此苦惱不已,卻又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

  狼牙軍四處征糧,以支援西邊的戰事。跟葉錦城打交道的狼牙軍駐軍頭目洪英,現下分管著整個洛陽南面所轄範圍內的安全和關卡。葉錦城在商會為狼牙軍向洛陽地界內的富商和地主收繳軍糧,還有自己用來掩人耳目的貨物之類,都要從南面運進來,分管關卡是個肥差,沒有人會不藉此斂上一筆錢財的。而相對的,許多運往前線的糧糙也從這裡走,命令調派、來往盤查在關卡周圍最是清楚,葉錦城與他混得熟了,倒是很收集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還隔著那最後一層,很有一些有價值的消息從手中白白流出去。葉錦城明白不能心急,但是一日沒有得到消息,糧糙就運出去一批,因為戰爭的緣故,橫徵暴斂的事情已經很不少,雖說他不做這個事情,自然有別人來做,百姓所受的苦難一點也不會減少,但是葉錦城心裡極不舒服,現下除了屠狼會內部少數人清楚他的真實目的,大多數市井中人已經把他看做狼牙軍一夥,對他不屑至極的大有人在,這樣下去,就算不出什麼問題,遲早也要被口水淹死了。

  葉錦城瞟了身邊的洪英一眼,趁他不備偷偷地把手裡的酒傾在一旁的銀甌子裡。這酒一直從晌午開始喝到下午,現在都日頭西斜了還在喝。他這半生應酬過無數次酒桌場面,就沒有哪一次喝成這樣過。對方今日也不知怎麼了,似乎興致格外地高,他不能拒絕,只好一直陪著喝個沒完沒了。好在他酒量還算是相當不錯,不然大概早就不省人事。這些日子他有一批貨物要從南方來,請洪英喝酒,不過就是為了在路上少受點盤剝,另外試試看旁敲側擊一下陸明燭和商南星去做的那件事,在狼牙軍這裡的動靜怎麼樣了。

  一想到陸明燭那邊還沒有消息,他就開始坐立不安,總擔心陸明燭出事,卻又只能竭力忍住。好在洪英酒量不如他,早就已經開始大著舌頭說話了,對他這種情態的細微變化也未必能察覺到。

  “不行了……我得……去趟茅廁。”葉錦城說著站起身來,推開門出去了。洪英也早就已經喝得有些發懵,只是趴在桌上揮揮手。葉錦城走在廊子上,腳步看似還算穩定,可是腦子裡面早就嗡鳴地一通亂響,他覺得想吐,這種感覺十分熟悉,是他在多年經商生涯中經常有的。再這樣喝下去,大約今日是什麼有用的消息也套不出來了,只好當做純然的拉近關係。葉錦城想著想著,就覺得更想吐了,猶豫了一刻還是扶著欄杆一步步往下走——先去吐出來再說,好歹能夠清醒一點。

  這酒樓是商會所開,茅廁在下面一層的僻靜處。這日適逢四下里休沐,下面一層客人很多。葉錦城穿過大堂,茅廁在後院轉彎的地方,他走進去,想找個地方。可是似乎幾處都有人。

  葉錦城低聲罵了一句,只好轉身往外走,想等有人出來再進去。誰知他旁邊的門突然打開了,有人緊緊攥住了他的衣角。

  葉錦城嚇了一跳,好在長久以來與敵人打交道所鍛鍊出的習以為常的自制力讓他很快恢復了鎮定。只是再低頭一看,立刻就覺得全身炸起一層粟,這抓著他的是個孩子,淺金色的頭髮和同樣淺色的眼睛,正是陸明燭的徒弟陸嘉言。葉錦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陸嘉言的嘴,彎下腰來,對著他點點頭,連連使著眼色。陸嘉言倒也極其機靈,雖然嘴被葉錦城捂著說不出話來,但是也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

  葉錦城鬆開了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陸嘉言帶出去。後院沒有人,葉錦城心裡砰砰亂跳,四下打量了一圈,才低聲問陸嘉言:“你怎麼在這裡?出了什麼事?”

  “葉……葉師叔,那個……”陸嘉言到底還是個孩子,臉色煞白,也很緊張的模樣,“出事了,走到風雨鎮南面,狼牙軍設了卡,挨個盤問,沒辦法把帶來的人帶到溪北礦山的營地里去,師父讓我來找你……”

  葉錦城的臉色唰地煞白了。“你師父……你們有沒有人受傷?”

  “沒有沒有,”陸嘉言搖著頭,“師父和商道長帶著人退回去暫時躲在山裡,但是師父說既然狼牙軍設了關卡,大概很快就會被發現了,大人挨個都要盤問,只有我這樣的小孩子才容易過來……葉師叔,師父說你要快點想辦法,不然就要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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