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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九霆聽著這人訓斥,心裡暗想著,這大約就是田杏子時常提起的小師叔了,聽說師父也認識——不知道剛才葉錦城去了哪裡,回來見到這副情狀,定然自己是要挨罵的。他想著暗暗叫苦,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轉到跟在那幾個丐幫弟子身後的人身上。那人一身靛青發黑的衣服,長發烏黑,半邊臉上覆著面具,一時幾眼看不清年齡,不過仿佛很是英俊。葉九霆注意到,他一直從頭到尾跟在風連曉後面,一言不發。

  是個唐門弟子。葉九霆一面拿眼角暗暗觀察他,一面想著。正想著,卻見那唐門弟子像是首先聽見了什麼似的,轉了個身。葉九霆看見他那沒有覆在面具下的半邊臉上神色輕微一個波動稍縱即逝,隨即那唐門弟子開口,聲音低沉嘶啞。

  “……是葉大哥。好久不見。”

  葉九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葉錦城站在門口,一手扶著廊柱,面露驚疑之色。

  “我才出去了一會兒……這……這怎麼了?”

  當下幾人把事情大致說了個清楚,便結伴一起往總舵方向去。風連曉才在外面辦了事情回來,又遇到唐天霖結束一單任務來找他,誰知道又正巧遇見他們幾人。聽葉錦城說了來此地的原委,風連曉笑了,一路都在有意無意地調侃田杏子。

  少女臉蛋通紅,笑得卻很開心。葉九霆也跟著傻笑,可是沒笑幾聲,就自發自覺地停下了。走了這一陣,儘管君山附近春光明媚,杏花爛漫,可他只覺得周遭氣氛越來越詭譎難辨,不僅僅是因為,他不太弄得清這幾位長輩之間似乎說不清的關係,更是因為,當著風連曉和唐天霖的面,葉錦城雖然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說,可葉九霆自己能感覺到,師父騎馬在他斜後方,眼神像是刀子一樣扎在自己背上。葉九霆正為方才自己一時衝動後悔不已,被葉錦城若有若無地這麼一看,連頭也不敢抬,那麼高的個頭,看起來卻恰如一棵蔫了的菜。

  “葉兄,別這樣,小孩子年紀輕,難免的。”風連曉發現了,笑嘻嘻地調侃他二人。

  “我做什麼了?”葉錦城一臉無奈。

  “我都看見啦,年輕人,大約是覺得在我師侄面前失了面子,一時氣憤,也是有的,”比起一直面無表情沉默的唐天霖,風連曉還是那副笑臉,語氣也輕鬆許多,“誰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呢?”

  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又看了一眼葉錦城。葉錦城不答話,唐天霖卻轉過頭來,深深地盯了一眼風連曉,風連曉看見了,也立時住了口。

  葉九霆和田杏子看在眼裡,只覺得一陣說不上來的毛骨悚然。葉九霆偷眼看了看田杏子,田杏子沖他齜牙,又吐了吐舌頭,擺著手叫他不要說話。

  “快點走,好像要下雨了。”風連曉轉身往後看了看。前方是丐幫總舵,天空一片明媚晴朗,身後的方向,卻好像隱隱約約顯出青灰色的天空,似乎又要開始春日那種一下就沒完沒了的綿綿細雨。

  夜晚的風冷得要命。陸熒氣喘吁吁地爬上石道。夜晚的聖墓山,繁星滿天,空闊遼遠。這裡人煙少,深更半夜也不怕吵到別人,陸熒在藏經庫外面站住了,一手提著酒罈,一手在嘴邊圈起來,沒好氣地大喊了幾聲。

  “陸明燭!出來!”

  沒過多久陸明燭就從裡面出來了。陸熒也不等他走過來,就沖他招招手,轉身頭也不回地爬上另一側的石階。陸明燭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後面,兩人幾個輕功起落,爬上石邛上面。這地方風大得要命,冷得出奇,可是視野開闊,滿天星輝灑落,燦爛無匹。

  陸熒氣喘吁吁地坐下來,一手去摳那酒罈的封泥,陸明燭看不下去他急赤白臉的模樣,伸手接了過來,笑道:“你是老了,爬幾段路,用幾下輕功,就喘成這個樣子。”

  “你自己比我還老,少放屁!我這是氣的!”陸熒沒好氣同他嗆聲。

  “哦,出來之前,跟媳婦吵架了?”陸明燭意味深長地笑著。

  “沒見過世面的,提她做什麼!”陸熒氣憤地哼哼,順手端過陸明燭遞來的酒罈喝了一口,“她自己不想去,也不讓我出遠門,我——”

  “這可就是你的錯了。”陸明燭還是那副意味深長的語氣,帶著點嘲笑,風吹著他長長的捲髮,有一些掃到陸熒臉上,“那日教主和法王叫我們去議事,還問過你來著,明明是你自己說過,不去中原,要在家守著媳婦和孩子,如今倒跟她吵起架來了。我覺著……她實在是有點兒冤。”

  “她冤?你是不知道,我平時過得多冤——”陸熒陡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立時噤聲,卻已經沒辦法阻止陸明燭很不給面子的嘲笑了。

  “你別笑。”陸熒沉默了很久,突然開聲,“你別笑。我心裡煩得很。”

  陸明燭聽出他不是在開玩笑,立時止住了笑聲。明教西遷已經十餘年,這些年休養生息,當初在中原被圍攻絞殺所損毀的元氣,總算漸漸恢復。舊日之事不可追,卻總能讓人明白很多道理。如今留在中原的少部分明教暗探,漸漸開始傳回消息,朝廷對各派宗教態度逐漸寬鬆,也許是到了東歸之時了。教主思量許久,終於決定,先派少量弟子回到中原,打探事態世情,以便日後引光明聖火東歸。這些弟子,不能是從來沒有去過中原的毛頭小子,得是穩重有經驗的,不能明目張胆地暴露行跡,要低調行事。而如今聖墓山的這些弟子裡,最合適的,莫過於當年從中原跟隨大隊伍西遷回來的那部分明教弟子。可是這些人里,有些永遠不能忘記當年傷痛,願意重新回到中原打探消息的,寥寥無幾。

  “……我總還記得舊日那些事情,我不甘心。”陸熒搖著頭,風將他的聲音吹得四下飄零,如同吹散了沙粒和歲月,“當年在中原,我們受了那樣大的委屈,就如喪家犬一樣逃回來,那麼多兄弟姐妹死在路上,能活著回到這裡的,一定都是受了明尊特別眷顧的。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過孔雀海的時候,差點死在裡面?”

  陸明燭沉默地點點頭。

  “當時我就想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回去,看著光明聖火重新東歸。可是到如今……”他搖搖頭,“此去中原,還不知道是什麼景況。以前倒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我已經成家,不能不為家人著想。我不是害怕去中原,也不是……”

  “我知道。”陸明燭點頭,“你沒必要跟我說這些,你自然不是這樣的人,雖然這些年來沒有少找你吵架,可是我心裡清楚得很。說到底,當年若不是你救我一命,我今日又哪裡有命再去中原?”

  “……你,真的要去中原?”陸熒沉默了一陣,突然發問,“當初……”

  他沒再說下去。在這些年裡,他知道,自己有時候言語不注意,無數次地誤傷陸明燭。中原,和葉錦城,是不能提及的字眼。儘管陸明燭自己可能並不喜歡這樣的小心翼翼,可是他知道,自己每每提及此事一次,對於陸明燭來說,都是一次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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