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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連曉一聲不響地撐著船,他能看見唐天霖青黑色的髮帶和紮成一束的長髮隨著湖風飄曳,挺直的腰背線條流利漂亮——若是他這性子也能有這般瀟灑,那就好了。風連曉暗暗想著。他其實知道,唐天霖也未必就是真的埋怨葉錦城,只是想到自己親兄長的死,終究不能釋懷。對於葉錦城與陸明燭的事情,他們知道得並不詳細,卻也多少知道一些,這些事情,這麼些年過來,早就說不清了。如果說是最錯的,大約就是葉錦城意圖探聽明教消息的時候,不該以情為藉口,到頭來傷人傷己,不得安寧。而唐天霖——風連曉雖然大大咧咧,心思卻很是通透,他看得出,唐天霖雖然表面看起來不如葉錦城那樣受傷至深,可心底里對於兄長之死,未必能比葉錦城看開到哪裡去。

  小舟順著風,一路往南,很快到達一處渡口。正是午後時分,幫中弟子大多數都在休息,四下走動的人不多。雖然沒有漫山遍野盛開的杏花,可杏樹仍然隨處可見。兩人收拾東西,將小船泊在蘆葦叢的淺水灘處,一前一後地走下渡口。

  風連曉是他師父的小徒弟,至親的師門一門幾乎都死在楓華谷,如今再回丐幫,也不過就是去拜見幾位師叔。唐天霖也沒流露出不願意的意思,只是隨著風連曉沉默地走過小路。可能是天氣潮濕的關係,今日罕見地有一點點霧靄,不算特別濃厚,但是稍遠一點的東西也就分辨不清楚了。風連曉走在前面,四處很靜,只有一些沒有落葉的灌木被寒風拂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小路那一頭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是那種扁擔不堪重負的響動。隨即小路那頭霧靄中走出一個小姑娘,看年紀不過六七歲,戴著丐幫年幼女弟子常戴的那種帽子,寬鬆肥大的褲子隨著她走路的動作甩來甩去,上身卻穿著一件臃腫的厚實衣服,整個人裹得像是圓球一般。她走了幾步停下來,將扁擔重新調整位置,繼續往這邊走來。隨著扁擔吱呀作響的聲音靠近的,還有小姑娘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她逐漸走近,唐天霖目力敏銳,先看見她圓鼓鼓的小臉和一對同樣是圓滾滾的大眼睛。

  唐天霖剛剛看清她的臉,卻見到她站住了,隨即用很快的動作將扁擔從肩上卸下來。身邊風連曉也大笑了一聲,那小姑娘已經撒開腿跑了過來,一頭扎進風連曉懷裡。

  “小師叔!小師叔你回來啦!”

  “杏子!”風連曉大笑著揉她的腦袋,把她的帽子都揉歪了,掉下來露出亂蓬蓬的一堆頭髮,“這才不過大半年多不見,你又胖啦!”

  “小師叔討厭!”田杏子用力推開風連曉,轉頭看著唐天霖,“小師叔,這個叔叔……是誰啊?”

  “哦,他,唐天霖,我朋友。”風連曉輕鬆道。

  唐天霖很少同小孩子打交道,因此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田杏子,點了點頭。好在田杏子根本不在意他,只聽風連曉這麼說,頓時將唐天霖也劃歸自己人一類。風連曉偏巧抱著她站了起來,竟然很自然地順手將田杏子塞進唐天霖懷裡。

  “杏子,我師兄的小徒弟,也算是我師侄,怎麼樣,可愛吧?”

  唐天霖從來沒抱過小孩子,冷不丁被風連曉這麼一塞,一個措手不及,只好發愣地抱住她,轉頭瞪著風連曉。風連曉卻像是沒看見他那能殺人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去摸田杏子的圓臉蛋。

  “杏子啊,別人都睡覺,你一個人出來幹什麼?”

  “去給杏樹上肥呀。”田杏子忽閃著大眼睛,伸出小手指了指地上的桶和扁擔。唐天霖百不耐煩,更覺得渾身都不知道該怎麼用力,正想將她遞出去,冷不防田杏子一隻小胳膊自來熟地圈住他的脖子,圓圓的被凍得紅撲撲的臉蛋也皺了起來,淚水一下子就湧進眼眶裡了。

  唐天霖給她這麼一圈,只覺得後頸的汗毛都要炸了起來,他多年獨來獨往,連對親生的妹妹都早已很少親近,此番頓覺手腳僵硬,連手都要抱不住這小姑娘了,偏生田杏子還圈住他不放,轉頭對著風連曉嘟嘟囔囔地抽泣起來。

  “小、小師叔……夏天你不在的時候,有、有、有賊來,把我種的杏子……”她說著打了一個嗝,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把我種的杏、杏子全部都偷走啦!”

  她說完一仰頭,又咧嘴大哭起來,那哭聲不加掩飾,驚得周圍灌木叢里刷拉拉一陣小動物四散奔逃的響動。

  風連曉一愣,隨即放聲大笑。

  田杏子被他笑得也一怔,隨即明白風連曉在嘲笑自己,也扯著嗓子毫無保留地放聲大哭起來,鼻涕眼淚立時糊了一臉。

  風連曉笑著笑著,突然瞥見唐天霖手忙腳亂,抱也不是松也不是,連露在面具外面的那半邊臉都漲紅了,立時覺得好笑之極,更加大聲地笑了起來。這一下可不得了了,唐天霖和田杏子同時覺得惱羞成怒,唐天霖大步走上前來,伸出手臂,將田杏子往風連曉懷裡一塞。

  “拿走拿走!”

  風連曉笑得直咳嗽,直到唐天霖恨恨地瞪著他,才用手擦了擦田杏子圓滾滾的臉。

  “哭什麼哭,嗯?整天說著長大了要當名揚天下的女俠,現在為了幾顆杏子就哭得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你再哭?你再哭信不信來年還有人偷你的杏子?”

  田杏子打著嗝將哭聲憋回去,眼睛裡還含著一包傷心的眼淚。

  “別哭了,啊!”風連曉笑眯眯地揉她的頭髮,給她把掉了的帽子戴回去,“別哭了,小師叔來年夏天不出門,誰偷你的杏子,我就揍他,啊?你看他,他是跟我來的,武功也比我好,”他指著唐天霖,“他也不走了,誰偷你的杏子,讓他幫你抓,好不好?”

  “我——”唐天霖氣結,風連曉卻對他眨著眼睛,他只好又將話憋了回去。

  “真的?”田杏子眨著好奇的眼睛仔細看了看唐天霖,唐天霖只好彆扭地移開視線。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破涕為笑,道:“小師叔,你說好不走的啊!你先幫我看著肥料,我去告訴師父!”

  她說著幾下從風連曉懷裡掙脫下來,順著小路,一溜煙地就跑到沒影。

  風連曉看著她跑掉,又笑了。

  “怎麼樣?可愛吧?”他說著轉頭看唐天霖,卻看見唐天霖也看著田杏子跑掉的方向,半邊露在冰冷假面外的嘴角還帶著點笑意。

  風連曉頓時一愣。他自從認識唐天霖,就沒見他笑過。

  “……像我妹妹小時候的樣子,”唐天霖好像並不知道自己在微笑,風連曉從他的話里聽出一點溫柔的意思,卻又恍惚覺得自己是聽錯了,“我妹妹小時候,也像她一樣愛動,哭哭笑笑,那時候我哥還在,我們……”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轉頭看了一眼風連曉。風連曉看見他嘴角邊的笑意似乎被一陣寒風般無形的手抹去了,轉瞬恢復成如同假面一樣的冰冷。唐天霖似乎覺出自己的失態,決定用並不高明的沉默來掩飾尷尬。他不再說話,只是轉過身,無言地催促風連曉動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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