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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不再是他煩惱的事情。他孑然一身,並沒什麼可牽掛的。可只有一件事,讓他一直難以忍受。如今醒著的時候他已經有事可做,不再害怕無邊孤寂,可夜晚,那些關於葉錦城的夢境,仍然在持續糾纏、折磨著他。他排斥去想葉錦城如今過得如何,卻又每每不由自主地去想。何必呢?何必呢?在寂靜黑暗的夜晚,連外面的值守弟子也停止換班,一切悄無聲息的時候,他手執書卷,面對脂油燈發出的微弱如豆的燈火,長時間地陷入冥想和沉思。他一定過得很好——大仇得報,他有什麼理由過得不好呢?至於自己,恐怕早就被認為死在大光明寺一役,那些舊日的虛妄甜蜜,對於他葉錦城來說,恐怕不過是說忘就忘,無關緊要的一頁罷了。

  他痛恨這樣的自己,可思緒卻有了自己的意志,他覺得無可奈何。西遷路途艱難,他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陸熒每次所做的事情,在如今看來,也是自有道理的。他二人多年以來對對方的行事風格都不屑一顧,直到如今,似乎才開始互相諒解。楓華谷的事情他想不清楚,那些經卷里沒有答案,卻讓他漸漸有些模糊的觀點。陸明燭凝視著那兀自燃燒的燈火,下意識地來回翻動手裡的捲軸。

  外面傳來的說話聲驚醒了他。陸明燭探過身子向前看了一眼,有個人裹挾著一身大漠夜間的寒氣走進來,斗篷上大約是沾了沙粒,被他甩得嘩嘩作響。那人順手拔下牆上一支火把,往他這邊照了照。

  “看起來你過得挺好啊。”這熟悉的語氣,帶一點點善惡摻半的嘲諷,他再熟悉不過了。

  “是你。好久不見了。”陸明燭也不起身,只是拖著慵懶的長調回應。

  陸熒打開牢門走進來,他也不坐下,只是看了陸明燭一眼,嫌棄道:“你看看你自己,都變成什麼模樣了?”

  陸明燭接過陸熒扔過來的小刀,不緊不慢地道了聲謝,放下手裡的書卷,挪到另一側,從燈碗裡蘸了點油,慢條斯理地刮臉。陸熒看著他,臉上那淺淺的嫌棄神色還是沒完全褪去,可開口的語氣帶著誠懇。

  “許久沒來看你,抱歉。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元氣大傷,如今教中事務難免繁忙些,你師弟師妹都很好……他們是想來看你,已經不知道同法王說了多少回,可你犯的事,在外面的名聲不好聽,上面一直不准他們來看,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也就是我還能偶爾來看看。當初跟隨教主西遷的人,基本都得到升遷……也只有你如今還在這裡……唉。”

  他突然嘆了口氣,瞧著陸明燭。

  “你嘆什麼氣……多謝。”陸明燭因為手上的動作限制,說話的聲音也含含糊糊的,“他們過得好就行,我不擔心別的……只怕……”刀刃不是很鋒利,似乎弄痛了他,他皺了皺眉,停頓了一下,“只怕他們受我牽連,不被重用,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的確,跟隨教主西遷的那些弟子,幾乎都得到升遷。明教被朝廷下令清剿,更有各大門派圍追堵截,明教潰退匆忙,有許多弟子隱姓埋名,放棄信仰;還有許多無力跟隨教主,只能在中原躲藏苟活。那些能活著跟隨教主法王回來的弟子,幾乎都是最優秀的,能一路過來,除了明尊眷顧,還有體力、智慧、應變力等等,這些弟子,幾乎都是要比旁人高出一籌的。

  “……我在說服法王和各旗指揮使們,重新調查你這件事。”陸熒沉默了一會兒,突如其來地開口,“你當初在聖墓山上破口大罵,他們也沒有訊問你本人,就將你關起來了,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葉錦城,跟你到底怎麼回事?”

  陸明燭猝不及防,手腕一顫,那刀就傷到了臉頰,在上面留下長長一條口子,血液瞬間滾落而下。陸熒也嚇了一跳,要湊上前去看,卻被陸明燭擺手制止了,他擦了兩下,從衣角撕下一小段布條按在上面,很久都低頭不語。

  血滴答著滾落,從手背蜿蜒到手腕下面,同大光明寺里葉錦城的血流到他手背的觸感一模一樣。

  “你記得他,是吧?”陸明燭表情掩藏在因為側頭姿勢垂落下來的長髮後面,“楓華谷,我們圍困楓葉澤的時候,跟著唐門弟子一起抓住的那個人。”

  陸熒無聲點頭。

  “你去審訊的那個唐門送信弟子,你還記得?”

  “……記得,但是記不清了。”

  “唐天越。他跟葉錦城,他們是……”陸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陸明燭的聲音突然似乎有一點哽咽,他沒說下去,只是放下了按住臉頰的手,將左右手兩根食指對碰了一下。

  陸熒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那……他……他對你……”

  “是了,他記住了我,可我在長安遇見他的時候,已經不記得他了。他是來報仇的。”陸明燭搖搖頭,“唐天越死了,他被我們下令扔出去的時候,還沒死,大約後來是被人救走了。”

  陸熒目瞪口呆。他之前只是憑藉自己所知道的零碎片段加以猜測,並不清楚這其中關竅。眼下陸明燭說了這幾句,他陡然想起,當初在抓住唐天越與葉錦城時,陸明燭就曾經說過,這兩人也許是一對,要撬開其中一個的嘴,不如對另一個下手。可自己當時對陸明燭極為不滿,他說的話,全部嗤之以鼻,包括陸明燭下令過,勝負已分,就算唐天越不說,也不必無謂殺戮,至多不過延長圍困時日——這些話他統統沒聽,或者陽奉陰違,因為陸明燭其實也奈何他不得。到頭來唐天越死了,葉錦城卻沒死。

  “我……”他覺得喉嚨乾澀,“我……”他再次努力,卻還是沒說出來,“……那他接近你,是計劃好的?”

  “我想是吧。”陸明燭嘆了口氣,陸熒看見他臉色刷白,卻突然又浮起一點笑意,“你是想跟我說對不起?沒必要,說到底還是我咎由自取,不關你的事。後來關於大光明寺的事情,我確實沒有主動說給他聽,但是我大意了,他自己察覺了,或者偷偷拿了我的什麼東西,也未可知——我記不清了。記不清了。”

  “可——可是——”陸熒結結巴巴,往日飛揚的神情氣焰全都沒了。

  陸明燭看他一眼,重新換上懶洋洋的拖長的聲調。

  “他記住了我,還能沒記住你?”他的口氣竟然有點像是大人在嚇唬小孩子,“我沒見過他幾次,他都記住了我,你當時日日審訊他們,他怎麼可能忘記你呢?只是我活該倒霉,恰巧碰見他罷了,要是他碰見的是你,那你恐怕——也許這是明尊的旨意。”他語氣里有點自嘲,“明尊顯然更愛你。”

  “呸!”陸熒如夢初醒,立時跳起來大罵,卻因為心虛理虧而頗不順暢,“就算……就算……老子可不喜歡男人!”

  陸明燭抬抬手,露出無奈的神色,陸熒覺得他的手簡直要摸到自己頭髮邊上來了,帶著讓人火冒三丈的安慰意思,像是大人不與小孩子計較時的那副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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