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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億微微一笑,隨即搖頭嘆息。葉錦城感覺到他的手按在肩膀上,帶來一陣安穩的暖意。

  “你自己尚未參透,我貿然將事情告訴於你,之於你來說,無因無果,徒增煩惱而已,這又是何苦呢?”

  葉錦城聞言,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樣來。靜億見狀,也不再強求,道:“葉施主,你若是再想起了什麼,就來找貧僧吧,貧僧隨時恭候。”

  “大師!”葉錦城神情之間終於顯出一點急迫,“我……我沒有時間等了,不瞞大師說,我病了之後,師父就讓人把我看得很緊,我好不容易才設法跑出來……不能讓師父擔心,我走前留了書信,可最多能延宕幾日,師父遲早是要來這裡尋我的,若是不能弄個明白,我——我恐怕……”

  靜億聽他這麼說,仍舊微笑道:“葉施主,不要強求。不瞞你說,貧僧也早就知道,你師父會來尋你。不知葉施主可還記得,貧僧曾經與令師是……故交。本以為緣分已盡,故而多年未見,如今看來,到底是要有這樣一出,逃脫不得。葉施主,順其自然就好。”

  “我……”葉錦城像是被他說得又有些茫然起來,隨即皺著眉頭懵然環視了一圈,“順其自然……大師,我仿佛還記得,我當初……是為了給人報仇,雖然記不清多少了,可看來我到底是逆天而為,才落到如今這樣情狀。”他說著突然低頭,看了看垂在身側的幾綹白髮,“我到了大師這裡,才覺得梵音入耳,令人心緒清靜許多,我想,我……”

  靜億擺手。

  “葉施主,萬萬不可如此。”他突然嘆了一口氣,“葉施主,你總說自己神智昏聵,依貧僧所見,並非如此。你心思其實從未失過清明,所有事情,你想不起來,只因機緣未到。至於遁入空門的想法,大可不必。誠然,佛法無邊,救苦救難,”他說著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可如今這想法,倒像是逃避了。也許……”他說著說著,仿佛是若有所思,“……所謂遁入空門,本就是逃避。”

  葉錦城聽著他最後這句話,陡然覺得十分奇怪,他如今雖然對旁人的話解意艱難,可也聽得出,靜億身為佛門弟子,卻說出遁入空門是為了逃避世情這樣的話來,顯然是對佛法不敬。他是少林寺高僧,廣受尊敬,修為高蹈,不該有此言論才對。只是他無法思索更多,只能聽著靜億繼續說下去。

  “葉施主,你既然還記得貧僧當初說過的話,讓你不必逆水搏擊,徒造殺孽——當初貧僧出言若此,是因為並不知你身上恩怨是非,後來有人將前因後果告訴貧僧,如今貧僧就再說幾句。你既然是為故人報仇,才造下孽因,原無可厚非。殺戮本來血腥,世間本來疾苦。江湖紛擾,說到頭裡,不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八個字。你如今只後悔當初不該執迷報仇,但你可曾想到,若是你強壓執念,必然為此傷心勞神,執念不了,總也放不下,又怎能求得心安?由此觀之……”他喟然一嘆,“一切不過因果輪迴,自有定數罷了。葉施主,你如今情狀,也是命中注定,不必為此苦苦糾纏。”

  “可是……”葉錦城到底如今不似從前情狀良好時反應機敏,靜億這一番話,雖然並不艱深,可聽得他還是似懂非懂,“大師之前的意思……是說我……不該執著於報仇,可如今卻對我說,報了仇……”他說著艱難地喘了口氣,像是試圖用貧瘠的措辭解釋,“報了仇,也是天意如此?”

  靜億微笑道:“葉施主沒懂貧僧的意思。世間世情,本來就說不清楚。葉施主何苦用此時去比彼時,徒增煩惱?當初貧僧所說不必逆水搏擊,聽起來是讓葉施主不要耽於仇恨,其實莫若是說,請葉施主不要耽於過去;葉施主終究為故人報仇,在如今也已成過去之事,又何苦再為此耽溺?此岸已遠,彼岸咫尺,還請葉施主向前看。”

  葉錦城聽著這話,似乎是微微一怔。與此同時,古剎深處也突然傳來晚鐘的聲音,悠遠肅穆,在斜陽籠罩下的少林寺上空幽幽彌散。兩人都不再說話,側耳傾聽那悠長鐘聲。只聞俄而清響連綿,夕陽下一群歸鳥浩蕩盤旋,潔白的羽翼鼓著南風,向更高遠的地方飛去。

  葉錦城留的信掐著的時日是極準的,他來到少林寺六日後,葉思游與白竹就趕到此地。葉思游一路從驛站打聽過來,的確在揚州的驛站打聽到了消息,那裡面所說的人與葉錦城很是相似。兩人一路趕來,如今到了少林寺,與門口知客僧略一打聽,就得知的確有葉錦城的下落。兩人在少林山門交了兵器,徒步上山。

  葉思游覺得沒來由地心神不寧。明明已經知道葉錦城到了少林寺,安全是定然無虞的了,可一路走上來,聽著那佛寺清音,嗅見香火氣息,總覺得心頭砰砰亂跳,說不上來地慌張無措。他覺得奇怪,多年來他是靈隱寺的常客,也常常吃齋念佛,不可能聽見這些聲音反覺驚慌。可意志像是脫離自主,沒來由地覺得心悸不已。這難言的感覺迫著他額上沁出一層細汗,一旁的白竹瞧在眼中,也覺得之前很早就有的預感越發強烈,可是事已至此,總得有個了結,更遑論這只是他們的猜想,所以二人腳步不停,仍往山上走。

  額頭上的冷汗漸漸匯聚成珠,順著額角滾落下來。葉思游停下來,用袖口拭汗,白竹在一旁看了,也覺得他這副樣子太過奇怪。

  “游哥,到底怎麼了?這天氣分明不熱。”

  “我也不知,”葉思游臉上神情焦慮,“總覺得心裡跳得厲害。”

  “歇歇再走吧。你若是擔心葉錦城,大可不必了,他既然能平安到這裡,足以說明他真是要好了。這一路過來,即便是神智健全之人,若沒有江湖經驗,都談何容易,他能走到這裡,也真是……”他說著搖搖頭,葉思游看見他長而直的黑髮被山風吹得不住飄動,“游哥,找到他了,帶回去,勸他安分過日子,你也別再操心了,你看看這裡,都有白頭髮了。”

  白竹說著,似乎是很自然地伸手去拂了一下葉思游的鬢角,那烏黑的頭髮里摻雜著幾綹銀絲,十分扎眼。

  葉思游一怔,卻也沒有躲避。白竹仿佛覺出自己失態,手指只是在葉思游鬢邊輕輕一觸,就迅速地撤回來,低聲道:“走吧……游哥,多年來我一直罵你這個徒兒不成器,其實我知道你疼他,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我也算看著他長大,有時候見他行事不妥,只怕他將來自食苦果……我知道葉錦城這個孩子,像你所說一樣,原本心地不壞,只是一時糊塗,鑄成大錯,就要後悔終生……你我至交多年,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最不會說話,罵他難免不中聽些,有時候那些不過是氣話,我並不是真心厭煩他。回頭找到了人,你就帶他回藏劍,他要好了,我也該回萬花谷去。”

  葉思游卻不動步。白竹也沉默下來。只有山風吹拂青松糙木,發出沙沙的聲音。良久之後葉思游才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說著拉起白竹的手,白竹能感覺到葉思游手心薄薄一層的繭,那手指涼沁沁的,卻十分安定,“有句話我一直沒說……已經這麼多年了,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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