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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錦城那些纏綿情話言猶在耳,葉錦城的臉近在咫尺,葉錦城送的雙刀在手,葉錦城溫熱的血直流到手腕。痛意在小腹和胸腔處充滿惡意地緩緩蓄積,又像是陡然決堤一樣混合著深入骨髓的恨而暴漲起來,突如其來的壓迫使得陸明燭像是溺水的人一樣窒息掙扎——他張口卻感覺不到吐息的暢快,只覺得無盡的壓迫讓人如墜深海,他哆嗦著咬緊了牙,那窒息和壓迫漫延到喉間,讓他不由自主地爆發出一聲泣血的長長悲鳴。

  陸明燭逼迫內力和恨意全部蓄積在手腕,隨著那聲幾近悽厲的悲鳴,他左手死死攥住刀柄,陡然向下發力,竟然是要將葉錦城的右臂生生卸下來!那一股內力卻因為激憤之下難以掌控,這刀之前被織炎斷塵砸過一下,隨著這股大力陡然從刀刃根部森然崩斷,發出金石嗡鳴的一聲銳響。幾乎是差不多時候,葉錦城也已經不顧右肩劇痛,提起重劍直掄而過,織炎斷塵迸發熾熱殺氣,在陸明燭腰側豁開一條傷口,大量的鮮血一瞬間湧出,卻隨著肩部插著的刀刃崩斷而四下飛濺,這股大力突如其來,兩人都猝不及防,被倒退著各自甩出去數步。彎刀的那一截斷刃插在葉錦城的右肩裡面,手上的重劍直砸在地上,當的一聲脫了手,一連串的血珠從上面滾落下來。

  陸明燭被甩出去幾尺,卻在半空中一個躡雲逐月,直衝向香客殿偏門。他一反手甩掉了還握在手裡的那截刀柄,再也沒有回頭看葉錦城一眼,像只受傷的白隼一樣轉身直撲出大殿,消失在一片殺伐之聲的狂潮中。

  衛天閣用手一抹臉上飛濺的血跡,長槍用力挑開屍體,毫不留情地踢到一側凌亂倒伏的花木中間。背後副手靠過來,兩人背後的銀甲相碰發出輕微的響聲,副手顯然累得不輕,衛天閣聽見他連咳帶喘了好一陣子,才大聲道:“多少人殺進後殿去了?”

  “之前安排的幾隊都過去了,咳……”副手咳嗽著回答,一面握緊長槍環視四周,零散的打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明教這布防顯然也是下了功夫的——今晚來的都是高手,兄弟們損失恐怕也不少——”

  兩人後背緊貼慢慢往迴廊另一頭移動,前面是香客殿了,有高高的牌門矗立在前,夜色深黑,悶雷滾動,顯然大雷雨很快就要傾盆而降。四周糙木掩映,只聽得遠處四下兵戈相交之聲,衛天閣知道,此役已勝,大約沒有多久就要結束了——朝廷得知明教企圖逼宮,天威震怒,給天策府所下命令是明教上下格殺勿論,一個不留。

  “告訴外圍布防的兄弟們,如有餘孽,一概——”衛天閣話音未落,只覺得後心一痛,他下意識地反手去抓,卻抓住另一柄長槍的槍尾,同時整個人往前踉蹌出去,差點摔倒。竟然是副手用長槍槍尾狠狠頂了自己一把。衛天閣心知大事不好,回頭同時只聽見一聲悶響,只見副手跪坐在地,隨即沉重地倒向一邊,借著周遭不知哪裡映出的一點若有若無的火光,他看見一個明教女弟子將手裡的彎刀從副手胸口抽出,隨即刀尖一抖,甩開上面的血。衛天閣看清了她砂金色的捲髮,沾滿血跡的臉泛著殺意,卻依然俊俏動人——是了,衛天閣記得這張臉,是洛陽風雨鎮外見過的明教女弟子,葉錦城關照過的,陸明燭的師妹谷清泉。

  風聲在耳邊呼嘯,頭頂上漆黑蒼穹悶雷滾動,皮膚上粘滯著的血腥氣和汗水在飛速的轉身騰挪中蒸乾又流出,陸明燭拿著手上另一把單刀掠出偏殿,幾乎是同時,他開始漸漸感覺到一種空白的麻木,揮刀,轉身,胸口的痛楚都在一層層褪去,不再疼痛,只留下一片荒涼的空白。在前殿轉角處,陸熒兩把彎刀血跡斑斑,從屋頂一躍而下,抓住他大聲喊叫。

  “沒找見谷清泉!天策和少林的人太多了!我們出不去!”

  陸明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也是大喊著的,在漸漸劇烈起來的悶雷聲中格外刺耳,像是鈍器刮擦的聲音。

  “教主呢!”

  “教主無礙,找找谷清泉!”陸熒陡然壓低聲音,“我們這樣出不去,叫她聚集其他人,看看東南角那塊能不能突圍——我們不能束手待——”

  陸熒的話沒說完,就被直刺而來的雪亮槍尖逼斷,兩人就地一個翻滾,隨即拉開幾丈距離,數個天策士兵突刺上來,陸明燭立時看不見陸熒了,只聽見叮叮噹噹的兵戈相撞之聲劃破頭頂持續滾動的雷聲。他手上只剩單刀,腰側的傷口開始冷一陣熱一陣地疼痛——苦戰這麼久,卻也不至於如此——香客殿中葉錦城一句話,抽走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情勢至此,生死全憑天意,戰鬥更是本能,陸明燭揮手擋開攻擊,鬆開了壓住傷口的左手,他已經無暇他顧,師妹,師妹去哪裡了!他轉身往東南方向跑去,後面的槍尖卻如影隨形,肩後一痛,溫熱的血在風中迅速變得冷膩,肩頭被挑開了口子,陸明燭不得已反身接招,且戰且退,半途又遇上一波膠著戰,混亂之下各自被衝散,身上有多少傷口已經不知道,氣力已經到了極限,天色漆黑,四處火光閃動,只聽見紛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開始逐漸淡褪,東南邊找不見谷清泉,他想回頭,卻發現防線已經膠著,前面全是天策士兵,而他已經連最後一點力氣也耗盡。

  雙膝不由自主地一軟,他跪了下來。僅餘的那一把刀脫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陸明燭雙手撐地,咳出一口血來,手指卻哆嗦著伸了出去,撿起那把刀來——還不能死,不能死,從現在起,他就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如果想要活著出去,手上的武器絕不能丟——陸明燭以刀拄地,踉蹌著站了起來,前殿的戰鬥幾乎已經結束,四周火光躍動,零星的戰鬥還在繼續,四下橫屍,血跡大片乾涸著被火光耀出詭異的陰影。

  陸明燭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一路上又與人交手幾回他已全然不記得——他像是受傷瀕死的凶獸,即使將要力竭,渾身上下也爆發出熾熱又冰冷的殺意。香客殿前高高的牌門在漆黑的蒼穹和滾動的悶雷下沉默高聳,無言地俯瞰一地血腥。陸明燭連滾帶爬地穿過高聳的牌門,那上面的榫頭花紋繁複,刻著明尊偈語,當初的每一筆都是在他小心翼翼的監工下描繪上去,如今卻見證著他垂死掙扎的狼狽逃離。

  噼啪的火光在周圍的糙叢中燃燒,在摧折的箭矢們的尖頭上燃燒,在屍首們的衣擺上燃燒,灼熱的、冰冷的、嘈雜的、安靜的——陸明燭跌跌撞撞地穿過牌門,哪兒都找不見谷清泉。膝蓋下又是一個踉蹌,他跪了下來,連咳帶喘地扶著門柱大口喘氣。膝蓋上一陣痛,他跪在一把彎刀上,不知是誰的彎刀,沾滿了血跡。陸明燭想也沒想就撿了起來,雙刀在手,他驟然感覺到奇異的安心,隨即踉蹌起身,抹去臉上的血,嘶啞地喊著谷清泉的名字,連滾帶爬地往東南角跑去。

  “——清泉!清……清泉!”

  一聲一聲的悶雷在天際滾動得越發湍急,陡然一個霹靂在西北天邊炸響,青白的閃電像是巨大的嘲諷,尖嘯著照亮一片慘烈宛如地獄的大光明寺戰場。陸明燭喊著谷清泉的名字向前跑去,他身後高高的門牌上,谷清泉雙腳懸空,離地足有兩丈,一支長槍穿胸而過,將她牢牢釘在門楣上描著的一行明尊偈語下。又是一道青白的閃電,隨即一個炸雷轟然在天際爆響,森然的白光照亮了谷清泉的臉,砂金色的長髮血跡斑斑,隨著她的腦袋無力垂在一側,那碧色的大眼睛睜得滾圓,渙散地瞪著陸明燭踉蹌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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