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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比心緒更快地反應過來,陸明燭抽刀在手,大喝一聲:“別慌!守住藏經殿外殿,一個都不許動!你!你——!還有你!跟我來!”說罷腳下一個急點,往外掠出去,外圍的嘈雜喧譁之聲越來越大,大光明寺原本為了迎合中原人的喜好,曲徑通幽,寺中遍植花木,此時成了掩體,卻又成了迅速行動的障礙,陸明燭不敢貿然往外查探,他的職守在藏經殿這一片範圍之內。

  喧譁又大了起來,他敏銳的耳力已經可以聽見隱約的兵戈嗡鳴交錯之聲——出事了,一定出事了,這已經確鑿無疑。陸明燭快步跑過連接前面進香大殿和聖火龕的迴廊,他離嘈雜的聲源越來越近,月亮只探了一下頭,重新躲進漫天沉甸甸的烏雲中,周遭一黑下來,他覺出外圍已經火光繚繞,到處都是火把閃動和兵器交擊的銳響,還有大聲的紛亂喊叫。他瞧見遠遠的迴廊另一頭跑過來一個年輕的明教弟子,凌亂的火光下,他那白色的外袍上沾滿了血跡,隨著他惶急的步伐飄動得像是破敗的慘白旗幟。

  “快跑——快跑!天策和少林的人殺進來了——天策——”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猛地頓住了,陸明燭看見他身體一震,胸口挺出一個雪亮的箭頭,那明教弟子僵直地倒下去,發出沉悶的一聲,陸明燭瞪大眼睛,他瞧見那人背後插著的一支紅白翎子的羽箭還在微微顫動。

  耳邊一道勁風掠過,陸明燭幾乎來不及躲避,只能就地一打滾躲了開去,直覺讓他尚未挺身彈起就舉起了手臂,只聽當的一聲銳響,刀身一下抵擋住疾刺而來的槍尖,陸明燭借力躍起,他來不及惶急——也沒有惶急的資格——手中的刀已經橫劈而出,疾速飛旋,這兩把刀出自葉錦城之手,實在算得上是兵中翹楚,只聽金石嗡鳴,熾熱戾氣升騰,硬生生將進攻的天策士兵們逼退三尺開外。陸明燭動作根本不停,轉身之間反手刀刃斜推,溫熱的鮮血立時從彎刀刃口處噴濺開來,在他白色外衫上灑開一道血花,罅隙間他看見迴廊的另一頭,還有隔著糙木石頭的掩映下,遠處幾個偏殿旁邊,開始出現零星的天策士兵,他們的銀甲紅翎在四處閃動的火光下發出森寒的冷光。

  後面有陸熒帶人鎮守——他們還算警覺及時,教主和法王等人應該暫時不會有事——藏經殿在大光明寺最里側西北角,南側大門面對正殿,其後還有供奉聖火的大殿,神龕,數排僧侶住所,香客殿,陸明燭知道自己沒必要回頭,谷清泉帶的人守衛的防線一定已經被突破——這是必然的事,沒人料到如今的情況。陸明燭反手揮出一刀,反身踏上身後山石一個借力,殿擊金虹的輕功一躍而起,且戰且突,直往谷清泉守衛的前殿方向急掠而去。

  谷清泉太年輕,太年輕,沒有實戰經驗,她若是慌了手腳,守不住前面,只能傷亡更大。陸明燭跑到了殿前廣場,四下火光閃動,兵器交錯之聲沖天刺耳,明教弟子守衛人數並不算太少,可怎敵天策少林有備而來。陸明燭來不及憤怒,來不及惶恐,天策士兵們訓練有素,顯然早就得了命令,明教活口一個不留——陸明燭從殿後台階上急掠而上,香客大殿四周空曠,他四下尋找谷清泉,可天色漆黑,火光嘈雜,四周一片紛亂,更兼隨時要抵擋天策士兵和少林弟子的攻擊,他哪裡能分出神來尋找谷清泉到底在哪裡。陸明燭疾奔入香客偏殿,一扭頭就瞧見一側的神龕後面聚集著數十明教弟子——這些人都這樣年輕,慌亂得像是一群沙暴中的小沙狐一般,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陸明燭無法憤怒,沒有工夫憤怒——他們不是貪生怕死,他們這樣年輕,只知道信奉無量光明,哪裡懂得這光明背後的東西,又怎麼能不惶恐?陸明燭疾奔上前,外面的明教弟子還在奮力抵抗——為了明尊、為了光明聖火——只能這樣無畏地走向戰死的命運。陸明燭無暇他顧,只能大聲道:“誰看見谷副使了?!誰看見了?!”

  年輕的明教弟子們畏懼地搖頭,外面的殺伐之聲一浪高過一浪,如狂瀾呼嘯穿透殿門,從四面八方向他們湧來,陸明燭看見他們眼中的恐懼,電光石火間他看見有人的眼睛裡開始蓄積沉甸甸的淚水——陸明燭猛地轉身,手上的彎刀在空中一划,收歸左手,陸明燭掌心朝上伸出右手,快步走上前,大聲高呼。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這聲音堅定有力,穿透一片殺伐之聲,猛然擊得人心頭劇顫,殿內明教弟子罅隙時間內紛紛抬起頭來,陸明燭手心向上,隨即另一隻手疊上去,兩隻,三隻,高呼的聲音逐漸響起,只是很短的時間,那齊聲的和誦就如海潮一般洶湧高漲起來,穿透殿門。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一浪疊一浪的高呼掙扎著壓制兵戈殺伐之聲響起,如狂濤一般席捲一片紛亂的戰場,隨著火把燃燒的聲音,和滿地的鮮血、揮之不去的呻吟哀嚎一樣,在濃重沉悶的雲翳下升騰起來,殿外苦戰的明教弟子們也聽見了這聲音。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之前的恐懼和彷徨已經一掃而空,眾明教弟子紛紛疾奔而出加入戰場,奮力抵抗,陸明燭提著雙刀,喘了一口氣——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江湖風雨不測,聖火照耀之路漫長無極,荊棘遍布,他本想緩步求索,可無奈聖火燎原,焚盡一切,也難免燒到自己——罷了!罷了!此役身歿,就算讓熊熊聖火焚盡殘軀,也是為著追求光明普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陸明燭心中一嘆,反手握緊雙刀。

  只是對不起葉錦城,只是……對不起葉錦城!

  一時間香客大殿內空寂無人,陸明燭正要提刀而出加入戰局拼死抵抗,突然覺得兩側太陽穴劇烈搏動,不知是用力過度還是精神緊張,心陡然狂跳不止,像是要躍出胸腔,擂鼓一般地急促頻響,不知是什麼促使他回過頭,不知是什麼——他回過頭去。

  有個人從香客殿的一側的偏門跨進來。那人穿著一身黑衣,比夜色還要黑,上面拿銀線繡著綿延的橘子花,從肩頭遷延而下的飛飄花瓣,均勻地向下灑開去,織銀的腰帶下,連著大片銀線圖案,已經都被鮮血浸透顯著一種森然的深褐色,衣擺因為浸透了血沉重地下垂,墜出無比優雅的垂線——他向陸明燭走過來,短短的幾步在漸漸逼近的濃重血腥氣中被無限延長。陸明燭看見他拖著重劍,重劍無鋒,那劍刃卻是開了刃的,拖曳在青石的地面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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