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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明燭這麼說著的時候是想到了葉錦城。想起葉錦城在巴陵桃花下對葉思游和白竹說出的話,想起他說過要與自己去杭州。他不知道自己這麼想著的時候露出了微笑,那微笑刺痛了谷清泉。她不能確定陸明燭說到這話時想著的是誰,可她知道那不是她。

  陸明燭說完了這些,似乎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眼前的師弟師妹都與他從小一起長大,都是他最親近的人,他有什麼心事都會很自然地說給他們聽,即使他們未必能理解。他笑著搖搖頭站起來,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瓷盒放到桌上。

  “師兄,這是什麼?”谷清霜在一邊問了一聲。

  “啊,別動,這個是從刺客身上取來的證據,我回頭再看看——”陸明燭的話還沒說完,那邊谷清泉已經一手從旁邊抄起了那個盒子,啪地一聲從窗口丟到了院子裡。

  “哎!”陸明燭一愣,趕緊開門出去撿。那個盒子卻還好,還未曾摔碎,裡面的東西也還完好,陸明燭正鬆了一口氣,就見谷清泉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碧色的貓眼冷冷地盯著他看。陸明燈在一旁想要拉她,卻被她一手甩開了。

  “師兄,”谷清泉的聲音在隱隱顫抖,碧色的大眼睛裡卻有點不屑的神情流露出來——她是因為經歷的事情太少,來到中原連日焦躁,近日又太忙太累,一時鬧了脾氣,更不要說她原本的性子就是如此——“我不喜歡你說的那些話。你也說了,我大聖教如今蒸蒸日上,定然要普濟世人,散播光明!要我說,”她忽地冷笑一聲,“且不提薩寶府那麼一幫虛偽的人,就說我教中其他長老,要散播光明,要弘揚我聖教,有什麼不對?!這些中原人,看著兩袖清風,其實一團虛偽!什麼欲速則不達,什麼江湖險惡,不如逍遙!師兄,你聽多了他們的胡言亂語,竟然就信了!連阿契斐長老也是一樣——也是一樣!這樣阻我大聖教蔭濟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陸明燈在旁邊一聽見谷清泉這話,立時一怔,頓覺不好,剛要說話,陸明燭已經站起來,抬手一個耳光就甩在谷清泉臉上。

  谷清泉被打得愣了,“啊”地叫了一聲就沒再說出話來,眼睛裡隱隱泛上淚水來,捂著腮雙肩都開始顫抖。陸明燈與谷清霜也愣了,訕訕地僵在原地。陸明燭還維持著揚手的姿勢,臉上神色生冷如霜,褐色的眼睛像是凍結的湖水。

  “師妹,你長大了,師兄本不該打你。”陸明燭的聲音很冷,雖說他那一巴掌其實並不用力,“可阿契斐長老從小也沒有少教導我們,那時候在家鄉,他教習我們武功和教義,看著我們長大,是師祖師父一樣的人,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啊!明燭——你——”院子外面突然傳來有人詫異的聲音,訕訕地滿是驚訝和尷尬,四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回頭,只見院門竟然沒關,是葉錦城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臉上的神色滿是震驚,連嘴都合不上了,說話也斷斷續續,“你——你做什麼打她啊?雖說是你師妹,可——女孩子家的,說說不就好……”

  陸明燭師兄妹幾人之前說的都是家鄉語言,語速又快,葉錦城確實什麼也聽不懂,只是來找陸明燭,聽得裡面有人在用他聽不懂的話爭吵,一進門就看見陸明燭揚手給了谷清泉一個耳光,故而自己也目瞪口呆地愣住,下意識地就喊了出來。

  谷清泉本來就是一時激憤才說出這話,她對阿契斐長老其實十分尊敬,因為心緒不寧,又覺得陸明燭於自己而言確實無望——她滿懷希望來到中原,卻發現心目中的師兄已經與當年不一樣,不免悵然若失,又發現師兄無意於自己,近日又勞累,一時傷心才說出這樣難聽的話來。哪知道此時又被葉錦城看見,雖然他們說的家鄉話葉錦城聽不懂,可看這情形,她也覺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地捂著臉哭著扭頭一徑奔了出去。陸明燈與谷清霜兩人連忙跟著她往外跑,留下陸明燭與葉錦城站在院子裡相顧無言。

  陸明燭沒想到葉錦城這時候來,又想到先前下手重了些,不知道打痛了師妹沒有,心裡又尷尬又後悔,好久沒說出什麼來,直到葉錦城走上來打破沉默道:“明燭——你們,可是為著阿契斐長老的事情吵架?對不起,要不是我放走了——”

  “算了,沒什麼,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打她一下,也沒什麼。”陸明燭搖搖頭,重新將手上的瓷盒子拿起來看,沒等葉錦城開口發問,他突然將目光在葉錦城身上一打量,道,“錦城,你們藏劍山莊慣會鑄劍,恐怕對此事比我在行,”他說著揚了揚手上的小盒子,“你能不能幫我瞧瞧,這裡面有什麼?”

  夜色已經籠罩了下來。小院中一片安靜,葉錦城取出放涼了的井水置在洗淨的茶盞里,將那瓷盒子裡黑紫色的凝固物倒進去,用髮簪撥弄,那黑紫色的凝固物漸漸化開,有些血色的東西浮上來,又溶解在水裡。半個時辰過去,葉錦城再置入清油,隨即那白色的茶盞底下沉澱了一小撮暗紅色的粉末,茶盞里的水卻泛起微微的鋼青色。葉錦城小心地將水傾倒在另一個盞子裡,留下那小撮的紅色粉末。

  “這是鉛丹。”他道。

  陸明燭接了過去。葉錦城盯著他看,卻沒發問。他很是識趣,知道這是陸明燭教中事務,他自己不說,他也就不發問。陸明燭盯著那紅色的鉛丹看,卻沒看到葉錦城的目光瞟到了另一邊盛著水的盞子裡。

  葉錦城心裡已經如五雷轟頂,面上卻竭力保持了鎮靜,一點破綻也沒露出來。那水裡泛出的鋼青色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青琅玕的顏色。他想起了當年跟著師父初到蜀中,在夜色掩映下,他與唐天越穿過沙沙作響的竹林,去偷看那把新鑄的千機匣,那外殼泛著的就是這樣青藍的冷光。他又想起後來,唐天越很得意地同他說過自己的新發現,將青琅玕的粉末與鉛丹混合,塗在匕首上,比起單單用那種黑紅色鉛丹掩蓋匕首反光的方法,更能利於在夜間隱蔽。

  (二十三)

  盯著茶盞底下一小撮黑紅色的粉末,陸明燭陷入沉思,冷不防耳垂處被人輕輕一碰,卻是葉錦城湊了上來,一手撩開堆擁在陸明燭耳邊的波浪狀栗色頭髮,一面道:“咦,你這邊的耳墜子呢?”

  “啊……哦,”陸明燭這才反應過來,隨口道,“不知道,可能丟了。”葉錦城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從原本坐著的桌沿上輕巧地滑下,道:“我沒別的事,就過來看看,看你現在也沒心思理我,我還是走吧,正好有事要做。”

  陸明燭心裡有事,正不知在哪裡神遊太虛,也沒開口留他。葉錦城一路出了院子,外面街上行人還是很多,他在平康坊最繁華的地方穿行,往常則免不了與教坊的姑娘們打個招呼,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陸明燭知道他是生意人,也從不說他。可今日他是斷沒有這樣的心思了,周圍街市熙攘,美人徘徊,葉錦城都沒心思去看。只一出了平康坊,他的腳步就變快了,繡著華貴金色暗紋的靴子隨著他急躁的步伐沾染上了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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