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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連這樣的故事也信吧?錦城?”陸明燭低聲笑著,笑聲里不知道是輕鬆還是諷刺,“我們這樣的江湖中人,越是命如風燈,越是要懂得惜命,不是嗎?這公主若是與情人真心相愛,只消略一想也知道,她的情人活了過來知道她的下場,不過徒增悲傷罷了。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生死有命,我們大光明教義也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這樣強求,甚至這樣代替別人強求本來不該有的命,有什麼意思?能活一刻,好好珍惜也就罷了。”

  葉錦城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陸明燭,陸明燭側面鼻樑線條流暢溫柔,消去了許多冷硬,說話時淡色的嘴唇一直在微微張合,十分好看,可嘴裡說出的這種話葉錦城卻是頭一次聽見,他很少聽見陸明燭用這種口氣說這樣長的話。

  “你說得沒錯。”葉錦城突然嘆了口氣,“沒錯。命如殘燈,誰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要滅的。不好好珍惜,再怎樣後悔也來不及。”

  “就要完工了。我想回聖墓山一趟看看。”陸明燭低聲道,“錦城,想不想去看看三生樹?”

  “……好。睡吧。”

  葉錦城合上眼睛。胸口火辣辣的痛其實還沒完全消退,一片漆黑的眼前逐漸浮現的是楓華谷鋪天蓋地的血紅色楓葉。唐天越臨別前的眼睛看著他,葉錦城看見他的神情絕望而堅定,連一絲一毫的游移都不帶。陸明燭說得沒錯,葉錦城想,江湖中人,命如風中殘燈,誰知道會被何時來的疾風驟雨熄滅。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如今面對每個漫漫長夜,輾轉反側的是他,不是已經死而無苦的唐天越。

  (十三)

  東都的夏日雖然燥熱,可由於時令的緣故,商品也格外豐富起來,更顯得繁華潑天。儘管街上的行人都不斷抹著熱汗,可灼熱的夏日卻不能讓谷清泉的熱情和好奇委頓下來。她不過十八歲,如今第一次隨著教中人來到東都,這樣繁盛壯麗的景象,街市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是在西域,在聖墓山連祭典上也見不到的場景,面對這樣的阜盛,她哪裡能按捺得住雀躍?更何況每離中土近一步,她就浮想聯翩,原本想著能先到長安,可長老們要先去東都,她一個普通弟子,再不高興,也只能隨著走。

  她已經七年沒見過師兄陸明燭。

  “別急啊,桃桃?嗯?等到了長安,我們就能見到師兄啦……”谷清泉一面用家鄉的語言絮絮叨叨地與懷裡黑鼻子的奶蜜色大貓說話,一面輕柔地撓著它的下巴,那貓舒服地蜷成一個大絨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師姐,你真不害羞!”谷清霜從旁邊探出頭來,眨著大眼睛露出揶揄的笑容,“大半年前從聖墓山出發的時候你就念叨這句話啦,是不是啊,桃桃?嗯?你不信師姐說的吧?她在騙人呢?嗯?”她說著也伸手去逗弄那貓。

  “怎麼是騙人呢!”谷清泉聞言瞪起了碧色的眼睛,“等到了長安,就能見到明燭師兄!之前明燈師兄給我們來信說過這些的——呀!你這個壞姑娘!連師姐也敢笑!”她陡然明白過來谷清霜是在嘲笑自己一路來不停對陸明燭念念叨叨,沒完沒了,立時舉手作勢要打,谷清霜卻閃身踏個小小的幻光步躲了開去,一邊還扭過頭來嘻嘻地笑。

  “好了好了,師姐,東西都要掉了。出來還要帶著貓,真有你的。”谷清霜笑著拍拍身上的包袱,緊走幾步催促著身後的馬兒向前走。谷清泉手裡的那隻貓竟然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轉頭沖谷清霜不滿地一齜牙,谷清霜連忙道:“嗯?桃桃?不是說你啊,別生氣嘛……師姐,我們得快點了,天黑趕不到風雨鎮,難道要露宿在外嗎?”

  不只是兩人頭一遭來中土,許多其他弟子也是頭一回,可為怕他們頭一次來中土,官話不靈,做事也沒有分寸,大部分人到了洛陽之後就被暫時限制隨意走動生事,言行都有規定,谷清泉與谷清霜雖然是頭一次來,可之前在教中就學過中原話,說得還頗流利,辦事也利索,如今才被允許出去採買東西。兩人一路說著話,總算在天黑前趕到風雨鎮,便找客棧投宿。

  這個時刻天已經黑了,四周又悶又熱,偏偏死頂著一滴雨也不下。小客棧前廳里一盞昏暗的油燈像是快要燒裂般地時不時發出讓人不舒服的嘶嘶聲。師姐妹二人將東西卸下來,吩咐小二牽走馬,店家忙翻開記錄的簿子,就要吩咐小二領她兩人去房間。

  “兩位姑娘一看就是從西域來的?二位姑娘運氣好,這是最後一間了……”那掌柜是個中年人,看著獐頭鼠目模樣猥瑣,一雙眼睛沒完沒了地在明教姑娘們露在白色衣服外面的曼妙腰肢上打量個不停,嘴裡也絮絮叨叨地說個沒住。

  “少廢話!看什麼看?快點!”谷清泉一閃身擋在谷清霜身前,碧色的大眼睛瞪得滾圓,她說話脆生生的慡朗得很,官話又快又流利,一手握著銀子往櫃檯上一拍重複道,“快點!”

  她說話的時候,背後背著的彎刀在油燈微弱的火光下森寒地閃爍著,掌柜的眼神瞟到上面,雖然不甘心,可只能咽下一口唾沫,低頭乖乖地收了銀子要記帳。

  一隻手從斜地里伸過來,一把撈走了銀子,復又鬆開扔在櫃檯上。幾塊碎銀子被拋在破舊的木製櫃檯上,發出沉悶的磕碰聲。

  “掌柜的,你怎麼說話不算數。”低沉的聲音帶著點沙啞,谷清泉與谷清霜二人不由得回頭一看,只見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穿黑衣的年輕人,看模樣不過與她二人年齡相仿,二十上下,束著高高的髮辮,腰後背了個長形的包袱,正冷著臉看他們。

  “……什麼?”掌柜的一愣。

  “昨日傍晚不是應該有人來與你訂了這間房麼?店家你怎麼現在要讓給別人?”那年輕人低聲說著,雙眼在谷清泉二人身上一掃,卻不似大多數男人那種帶著點驚艷的貪婪目光,冷冷的像是兩根冰凌子。

  店家轉著眼珠一想,才叫苦道:“喲!這位爺!是有人來訂了不錯,可一沒交定金,二說這房留到酉時,這位小爺,您自己看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我路上有事,耽擱了。”那年輕人還是那種平板的語調,一點波瀾都沒有,甚至不再看谷清泉二人一眼,“沒訂金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又不是不給你錢。我與人約好了,就要這間,錢加倍給你。”說罷伸手就要掏銀子。

  “這,這——”掌柜的臉色十分為難,這年輕人冷冰冰的看起來也不是省油的燈,前面那兩位西域美人一看就是明教弟子,如今舉國都知道明教聲勢正盛,自己這小本經營,誰也得罪不起,想著額上就不由得冒出冷汗來。

  還好未等他說話,谷清霜也已經忍不住了。

  “喂!你這人好不講理!”她一手叉在腰上怒道,“明明是我們先來的,你也聽店家說了,替你訂房的人,又不給定金,也只留到酉時,你明明自己來遲了,怎麼妨礙我們住店呢?你們中原人整日不是都自稱最講禮數嗎,和女人也這樣計較,也不害羞!師姐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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