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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兒無意中發覺了一樣對象,想必那楊太傅一定中意。”

  “什麼物件?”

  “師祖留的那包東西。”

  “你竟敢私自偷瞧那包東西?”

  “徒兒哪裡敢偷瞧?只是今早清理那柜子時,那包袱竟散開了,裡頭掉出一張舊紙——師父稍等,徒兒去取來——”圓照跑去了外間。

  智常坐在禪床邊,心裡一陣起伏,他知這心念不對,卻又難以克制。他正在忐忑,圓照已快步走了回來,拿了一張紙,雙手小心遞了過來。他接過一看,是張田契,紙張極舊,殘皺泛黃,再看契書年月日,竟是神宗熙寧九年,距今已有四十四年。他不解其意,望向徒弟。

  “師父看那田土地名,再看那買主姓名——”

  “襄邑縣皇閣村,楊德——這又如何?”

  “這楊德乃楊太傅父親。”

  “哦?”

  “這舊契不知為何,竟會在師祖手裡。這田契是楊太傅家舊物,送還給他,自然比任何金寶都貴重。”

  “師父臨終之際,將這包東西留給我,叮囑我轉交給陸青。我哪裡能私自送還給楊太傅?”

  “陸青不知去了哪裡,徒兒去尋過兩回,都不見人。那包袱里是幾本舊冊子,這張田契夾在其中一本裡頭。師祖恐怕只是要將那幾本舊冊子給陸青,早已忘了裡頭還夾了這張田契。這田契是楊太傅家舊物,自然該歸還原主。”

  智常又低頭細看:“這田契上田主是姓陸,難道是陸青父祖?”

  “哦?這……即便是陸青父祖,已過了四十來年,他要這舊契做什麼?楊太傅這般有孝心,他父親遺物自然貴重無比。買賣兩家,一輕一重,自然該還給重的那邊。陸青哪裡會計較這些小事?等他來了,師父跟他解釋兩句便成了。”

  “即便如此,去年清明,楊太傅來寺里祭拜,那個遊方僧人混入寺中,意圖行刺。雖幸而被皇城使發覺,免了一場禍難,但遇了這等驚嚇,楊太傅今年恐怕再不會來了。他在皇宮之中,你如何將這田契送給他?”

  “楊太傅不來,他底下有個黃門內侍,名叫劉西,時常出宮來傳信遞物。徒兒與劉西有些私交,就交由他呈送給楊太傅,再將這改任住持的事託付給他——”

  智常猶豫起來,望著那田契,說不出話。

  “此事就由徒兒去辦。師父莫要多慮,只作不曉得便是了。”

  智常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默許徒弟拿走了那張舊田契。

  可過了幾個月,都毫無動靜。圓照見了他,始終有些愧色,說田契已讓那小黃門劉西轉呈給了楊太傅,轉任住持一事也已託付給了他。劉西滿口答應,卻至今沒有回音。

  到了清明,楊戩也果然沒有再來孝嚴寺。倒是陸青雲遊歸來,得知師父圓寂,忙趕到寺里。陸青也算是智常的師弟,不過沒有出家。智常將師父留的那包東西交給了陸青,猶豫一番,終還是沒有提及那田契。

  換任住持一事,也便再無下文。智常反倒暗暗有些慶幸。他曾聽師父說,世間最苦莫過於緣,善緣尚能讓結緣之人歡喜一時,惡緣則只生罪孽。哪怕只小如豆粒,也會生根發芽,綿延牽轉,不知多少年才會休止。自己默許徒弟去做那等事,無疑是在結惡緣,一旦生發,恐怕會生出無限罪孽。

  於是,智常再不多生煩惱,照舊勤自修行。而孝嚴寺則在師弟管領之下,比師父在時更清肅有序,智常也極感欣慰。

  今年二月,陸青又來了一回。智常知道陸青和三槐王家一個叫王倫的往來甚密,而皇閣村東邊田地早已被三槐王家宗子王豪買下。他想起那張舊田契上那塊田正在皇閣村東北,便隨口問了問王豪。陸青竟說王豪父子均已過世,連管家也不知去向,那家已經絕戶敗落。

  智常猛然想起師父所說的惡緣,王豪父子喪命絕戶,難道是由於那張田契?他頓時慌了起來,迅即被陸青發覺,他只得將那田契一事說了出來。陸青聽了,並不意外,似乎早已知曉,只微一沉吟,望著他說:“一沉能凝志,一舉可渙心。要解這惡緣,除非清明那天,叫圓照去東水門外,對一頂轎子,低聲念誦一句話。”

  “什麼話?”

  “無心未必安,有悔方得寧。”

  第二章

  節

  節者,事之會也。君子見吉凶之幾,發而中其會,謂之節。

  ——蘇軾《東坡易傳》

  劉西常愛搓手,喜時搓,憂時搓,躁時也搓,唯獨憤惱時不搓。憤惱時並非忘了搓,而是在這宮裡哪裡敢憤惱?即便有,也絲毫不敢流露,只能暗地裡掐自己手指,或擰自己腿肉。

  劉西是宮中內侍,今年二十六歲,生得白白細細。他不知自己為何這般愛搓手,或許是兒時在家中麻繩搓多了。他家原是開封祥符縣農戶,四五歲起便得做農活兒。他最怕的是搓麻繩,一搓便是一天,手掌搓得鑽刺燒燎,卻只能搓一搓掌心,略消消痛。正由於這熬不盡的辛苦,他爹娘聽了別人的勸,將他送進了宮中,那年他八歲。

  宮中一個內侍用一輛車將他接走。那內侍頭戴烏紗冠,身穿綠錦袍,渾身明耀耀的,仰頭望去,像是一座青峰罩在霞光里,嚇得他不敢出氣。那內侍取出一張紙,讓他父親在上頭畫了押,將一錠五十兩銀鋌擱在破桌子上,便叫劉西出門上車。劉西懵懵跟著,上了那輛光彩彩的車,坐在那鋪了青錦墊的長凳上,腿抖個不住,既怕又歡奮,都忘了這是要遠離爹娘,只知道自己將要去那全天下最富貴的所在。直到他娘追上車子,哭著喚他時,他才把頭伸出窗子,也哭著叫起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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