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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死方休。

  【六】

  年節剛過,秦老爺子卻在七十二歲這一年,忽然病倒了。

  這病來得邪乎,也來得洶洶。

  先是一場風寒,請了大夫開了方子,病情卻總也不見起色,發了幾天的高熱。

  秦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種緊張而低迷的情緒,秦縱更是每日處理好鋪子裡的事情就早早回到府里,守著父親。

  謝春飛輕輕叩了兩下門,秦縱回過神來:“進。”

  “阿縱……吃些東西吧?”

  他將手裡托盤擺在一旁的桌上,裡面有一杯清茶,兩碟點心。

  秦縱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瞧著點心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謝春飛也沒有催他,靜靜坐在他對面,伸手握住了秦縱的手。

  謝春飛只是想告訴秦縱,我在。

  過了好一會,秦縱才開口:“春飛……我有種感覺,我爹這次怕是要挺不過去了。”

  他的聲音飄蕩在屋內,輕得像是一片紗。

  “爹……爹會好起來的。”

  “我總是惹他生氣……”秦縱疲倦地撐著頭,眼底泛濕,“我從前喜歡吃街上賣的那種雲片糕,但外頭的東西總歸不如家裡廚子做的精細乾淨,我吃了總是瀉肚,我爹總是教訓我,可是我一撒嬌,他就還是會給我買。”

  “我小時候不愛上學堂,我爹就親自送我去再去鋪子裡。他那時候也五十多歲了,總被其他孩子笑著問是不是我爺爺……我那時候不懂事,總是躲著他,不讓他送我……到最後,他真的就沒再送過我,直到我從學堂結課,他都沒有來學堂一次。”

  謝春飛不知該說些什麼,嘆了口氣,把茶遞給他:“我讓他們煮的參茶,你就算不吃東西,也要喝點這個,提提神,不然你老是這麼熬著,你再倒下了怎麼辦?”

  秦縱點點頭,接過那杯參茶,一飲而盡。

  一語成讖,秦老爺這病,三個月了,真的就再也沒有起色過。

  人瘦了一大圈,頭髮也花白,原本的精神氣兒沒了,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乾癟的老態。

  他一天之中,有大半天都是昏睡,醒著的時候很少,秦縱也總是碰不到他醒著的時候。這天秦縱從繡莊查了帳,午時回來,剛進門就聽見他的大丫鬟雲瑛迎上來:“少爺,老爺醒了。”

  “醒了?”秦縱接過她手裡的濕帕子擦了擦手,“我現在去看看。”

  秦老爺倚在床頭,和坐在床邊的夫人低聲說著什麼。秦縱一進來,兩個人的話頭便止了,秦夫人先站了起來:“你和縱兒說吧,我先去瞧瞧藥熬好了沒。”

  秦縱微微躬著身子送走秦夫人,然後走到秦老爺床前,問道:“爹,你感覺好些了嗎?”

  “坐下再說。”

  秦老爺伸手拍了拍床邊,示意他坐在身邊。

  “爹……”

  “秦縱,”秦老爺截住他的話頭,“你跟爹說句實話,我是不是日子快到了?”

  秦縱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他勉強彎了彎唇瓣,勸慰道:“不……不是……爹,我找最好的大夫,肯定能治好你,這不是什麼大病……”

  “行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感覺不出來嗎?爹這輩子,活到這個歲數,兒女雙全,家業繁盛……只有一件事,一直是爹心上一個疙瘩。”

  “爹,你說是什麼,”秦縱握上他冰冷枯瘦的手,聲音里儘是痛苦,“只要你說,只要我做得到,兒子什麼都為你做。”

  “縱兒……好孩子……你長大了,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秦家也就你一個男孩,你姐姐的孩子,那是要冠著皇姓的,”秦老爺的聲音發抖,他的手也在抖,“我想要看到一個孫子……我想要看你延續我秦家的香火。”

  “爹……!”

  秦縱說不出話來,支支吾吾的,視線落在他父親的手上。

  那雙手已經不像兒時記憶里那樣寬厚堅定,在病痛的折磨下,它變得乾枯而無力,似乎是在見證這些一瞬即逝的時光。

  “我知道,你喜歡謝春飛……所以就算他是謝安之的兒子,我還是縱容你把他娶進秦府,可你也該知道,爹不是什麼都能忍”

  “爹,別說了……”

  秦縱驚恐地看著父親,他剛剛說的,是他和父親之間最大的約定,也是他最大的軟肋。

  秦家老爺一擲千金,什麼消息查不到?

  早在謝春飛嫁進秦府前,他就知道了謝春飛是謝安之的孩子。雖然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謝安之完全是被丞相暗殺,可是礙於權勢,誰也不敢指責半個字,真相就這樣掩在了那場“意外”的走水中。

  丞相不知謝春飛還活著,若是叫他知道謝春飛的存在……那便又是一場浩劫。

  秦老爺把秦縱叫到書房,譴退了所有下人,把謝春飛的身世告訴了秦縱。

  秦縱沉默地聽完,竟然是跪在了秦老爺腳邊。

  他哀求一般地抓著秦老爺的袍角:“爹,求求你,這件事情,就我們兩個人知道,好麼?”

  秦縱最後用下半輩子的自由做了條件。

  他再也不能像話本里看的英雄那樣,仗劍走天涯,一人一馬一江湖。他要永永遠遠地留在上京,看好秦家繡莊,將繡莊的生意經營得更加繁榮,接下父親的擔子,再也不能離開一步。

  他答應了。

  只求他的春飛哥哥,下半輩子也繼續做個普通人,不再被父輩的恩怨纏擾。

  秦縱想起這些,心裡就悶得慌,他咬著牙,看向形銷骨立的父親,一字一句道:

  “我明白了。”

  秦老爺抓著他,長嘆一口氣:“秦縱,這是爹唯一的心愿了,你就當在我走前,讓我高高興興了無牽掛地走吧。”

  “爹,外頭海棠開了……明年,你抱著孫子看海棠,好麼?”

  秦府栽著一片垂絲海棠,一到四月,開出一片嫣紅的雲霧。

  謝春飛坐在窗子前,望著不遠處的一片海棠花發呆。聽著身後熟悉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任由來人抱住自己。

  “春飛。”

  秦縱的頭埋在他肩膀上,聲音有點悶悶的。

  “怎麼啦?”謝春飛聽出他情緒的低落,小心翼翼問道,“老爺子不是醒了嗎?”

  “春飛……”

  “嗯?”

  “春飛,給我個孩子。”

  秦縱抱住謝春飛腰肢的手猛地收緊,勒得謝春飛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縱……?”

  “求求你……春飛……給我個兒子。”

  春光融融的四月天裡,秦縱的聲音里,竟是一片比冬風還要肅殺的痛苦。

  【七】

  謝春飛攔不住他抽掉腰帶的手,更攔不住他渴求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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