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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見鈺支著腮,看萬翼那廂忙得兵荒馬亂,好不容易終於待他倒騰好了,萬翼側過頭對他一笑,“鈺郎,如何?”

  那薄施了脂粉的眉眼如春雪初融般動人,他還未束髮,垂至膝下的長髮襯著那雪膚玉顏,倒比平日更顯得柔弱女氣,若不是眉宇間那抹屬於男子的英氣風流,他幾乎要以為站在眼前的是個傾城麗人。

  “怎麼不說話?”萬翼依然笑吟吟的看著他。

  祁見鈺走近他幾步,兩旁的丫鬟識趣的退開,他忍不住輕輕撫摸著那頭烏亮的長髮,冷不伶仃想起那句子夜歌——

  “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萬翼忍不住笑出聲,“濟王殿下何時有了這份詩情畫意?”

  祁見鈺也不知自己怎的神差鬼使的將這句詩念了出來,不由臉上發燒。

  萬翼心情大好的揮揮手,“不與你多說了,時辰要到了,我先去場外準備。”

  為騰出容納百官的觀禮會所,萬府臨時再擴了大堂,萬翼從另一次暗道出來前猶繞了禮堂半周,將目光久久定在首輔商量,以及他身後的幾位內閣大學士身上。

  既然要繼承萬家數代的優良傳統,商量的首輔之位,勢必要成為她的囊中之物。

  只不過撬人牆角,也要撬得漂亮一點,以如今之力,她鬥不過商量,但若是裡應外合——這勝算可就大了。

  究竟該選誰做合適的內鬼,萬翼好生觀望了數年,心中隱約已經有了人選,不過她向來多疑,趁著今日的場合非廟堂之上,萬翼又數次從暗道隱蔽的繞到賓客圈再行觀察。

  “公子,該上場了!”言仲急慌慌趕來。

  萬翼方才施施然轉身,款款往回走,可還未等他入席,忽然從府外傳來一陣騷動,未幾,小廝滿頭大汗地奔進來,喘著氣道,“公子!宮中聖,聖旨到,小黃門已在候著了。”

  這小皇帝不是給他添事嘛。

  萬翼采衣也不及換,急急出來恭迎聖旨。兩位奉旨的公公雖等了數刻,卻依然笑容滿面,一人捧著華貴的木匣,另一人在萬翼要躬身賠罪時忙不迭急急扶起,反道,“萬大人何須多禮,雜家日後還要萬大人多多提攜呢。”

  萬翼雲裡霧裡地聽完了簡短的聖旨,方才明白了過來,一旁的小黃門點頭哈腰的立刻將木匣遞給她,感情皇帝今日是給她送禮來了。

  打開木匣,金黃的飛魚服在光線下分外耀眼,在場群臣心底不由倒吸口氣,再看向萬翼時,目光不由更斂了幾分。

  飛魚類蟒,有2角,近龍形,原本前朝已禁了此服,但這一任皇帝繼位以來,破天荒欽賜下飛魚服,這位萬尚書,可謂榮寵盛極一時吶。

  第九章

  萬翼在各色目光下平靜的合上木匣,從容命左右將飛魚服收入庫中,繼續被打斷的成年禮。

  當事人這般淡定,其餘想攀附或暗諷的朝臣們也只好摸摸鼻子,在開禮前抓緊時間三三兩兩的上前恭賀幾句。

  祁見鈺眼神晦暗的掃過那盒盛栽聖寵的木匣,掌下的紅木欄隱隱有粉屑簌簌抖落。

  祁見鋮,你便這麼喜歡搶孤的東西麼——

  冠者,禮之始也。

  表成人之容,正尊卑之序。

  萬翼匆匆別了賓客,著朱紅色緣的白底采衣在堂下等候著。對於女子的身份,其實萬翼並沒有太多的真實感,她沒有機會完成女子的及笄禮,得以堂堂正正大詔天下的,卻是屬於男子的冠禮。

  天下間,有誰這輩子能行兩次成年禮?

  男子便男子吧,萬翼在聽到一聲撞鐘之鳴後肅容緩步而出,便當自己多賺了一次成年禮。

  緊隨著太簇之鐘響起的是激盪的鼓樂,低沉的鼓聲一開始如遠古時代娓娓道來的緩悶,而後調子驟然加快,一重比一重急促,一重比一重震撼!咚咚咚,應和著心跳,彷如將所有人的脈搏一齊加快一般,咚咚咚,所有人的心跳都被帶到一個節奏,聞之血脈沸騰!

  霍得,在至高點時鼓聲驟然一停!

  清越優美的金石之聲隨即響起——伴著這金石之聲將冠者徐徐納履而出,他只簡單以紅繩束了個髻,鴉發雪膚,唇似朱丹,容顏既有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曖昧,又雜糅著雌雄難辨的哀艷綺麗。金聲玉振,雅樂悠揚,他矜貴的垂下眼,下顎微收,左手壓住右手,舉手加額,朝主持冠禮的正賓深深平鞠一躬,起身後萬翼雙手再次齊眉,才放下。在此過程中,他的手始終掩在袖內,平穩地未露於外,衣袖甚至連多餘的顫動也無,整套揖禮優雅而規範,堪稱大周朝禮儀最佳標準。

  此次主持的正賓張閣老乃是萬翼他爹,前萬首輔萬安昔日的恩師,歷經三朝的閣老,德高望重。雖然這對師徒政見不同,但並不妨礙張閣老在萬安任職期內師徒情深,徒唱師隨;萬安一掛掉便主動斷絕來往,形同陌路;待萬翼展翅高飛之時,便宜師祖又若無其事的再次歡快的蹦躂出來。

  ……一把年紀還能這般敏感跳脫的折騰,不說這精神頭,單是這臉皮就無愧他的三朝閣老之稱啊。

  此刻張閣老面帶讚許的看著萬翼,一旁擔任贊者的是萬府大長老,見小主人這般風采斐然,他心中也暗自歡喜,長聲道:“請行事——”

  在渾厚空靈的金石之樂中,萬翼入席後面朝西而坐,正賓張閣老向萬翼同樣行了個揖禮,贊者將盛在托盤的梳具置於左席,細細為萬翼梳發,梳好後再以巾帛包起。正賓盥手後,執事隨即將緇布冠呈上。

  正賓走下一級台階,雙手接過冠笄走到萬翼面前,揚聲頌祝辭,“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畢福。”

  祝罷,他跪坐在萬翼席前,親手為他戴上了黑色的緇布冠,一旁的大長老眼眶微紅,為萬翼系好青色的冠纓。

  加上緇布冠,便標誌著他已成人,並躋身於士階層行列,從此可以治人、治家。

  萬翼緩步入東房,脫去采衣,換上與緇布冠相配套的黑底紅緣的玄端服出房,大帶深衣,他似是謙遜的垂下雙目,下顎卻微微仰起,儀容清貴不可言,面朝南,向來賓們展示,同時也是宣告著他已是成人,享有人治權。

  此為一加。

  再加時,正賓從西階走下兩級台階,從執事手中接過綴著珠玉寶石的皮弁冠,再次高聲頌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萬翼戴上皮弁冠後,舉手加額,優雅地朝正賓稽首拜謝,正賓土揖還禮。萬翼泰然接受這一禮,直身,雙手齊眉平舉,屈身一拜——

  第二次所加的皮弁,象徵著他將介入兵事,能參加軍事之服,同時肩負起保護貴族特權的責任。

  少頃,當萬翼再度步出東屋時已換上與皮弁冠相匹配的素裳,腰系緇帶,皮弁是由白鹿皮所制,搭配白色笄和白履,他側頭面朝賓客,發冠綴滿寶石如星,掛在冠冕兩旁的玉石,下垂至耳,叮噹而響,流目顧盼間,映襯那精緻的如畫眉目,仿若詩經中那位古老的貴族公子涉水而來,重現千年前的君子風采。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繡瑩,會弁如星……

  當世還有誰能比此刻的萬郎更能詮釋這君子風流?

  三加爵弁時,正賓走下三級台階,雙手執著爵弁冠至萬翼席前高聲頌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大長老忍不住老淚盈眶,為萬翼取下皮弁冠,正賓跪坐下來,慎重的將形如冠冕但未串珠玉的爵弁冠戴在萬翼頭上。

  萬翼深深一揖,三加後,昭示著自己將取代父親,從此擁有參與最高祭祀的權力,也享有貴族成員協助國君祭祀,參與政治和各項禮儀的權利。

  與爵弁冠相對應的爵弁服為絲製的玄衣,衣緣與下裳皆是赤而微黑的凝重服色。爵弁冠外玄里紅,加笄,其形廣八寸,長一尺六寸,雖沒有皮弁那般奢麗,卻更加大氣莊重,渾然高雅。

  萬翼斂目,雙手平舉齊眉一拜後,慢慢一點點抬起臉,面向眾人。

  霎時滿場的呼吸都隨著時間在這一瞬靜止。

  萬翼在人群中一眼望向怔怔盯著他的祁見鈺,似是一笑,色若春曉之花,這一眼彷如勾刮在眾人心田,細看卻又如春夢了無痕跡。

  如斯美人,卻為男身,麗色過重,仿佛盛開到極致後即將凋零前的絢爛,太過美好,而幾近毀滅。

  劫數,紅塵中若遇上他,誰人能從這場劫數脫身?

  接下去醴冠者的儀式上,大長老酌酒於東房中,出房後靜立萬翼左邊。

  正賓再朝萬翼一揖,萬翼便面朝南,入席。正賓取酒後來到席前再次頌念祝辭,“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萬翼緩緩下拜,直身後接過酒盞,在席末跪坐後,一手掩臂闔目飲下酒,將酒盞遞給贊者。

  隨後萬翼面朝南,舉手加額後深深鞠躬,直起身時雙手再次齊眉,同時雙膝著地,緩緩下拜,以掌心貼地,將額頭抵在手背上,答謝天地。

  由於萬翼父母皆亡,滿門俱失,就由正賓來代替長輩來給予他致辭教誨。

  張閣老清清嗓子,在香案前揚聲道,“吾與汝父曾事多年,其人華而不實,流於jian讒,望汝日後注重實務,修身戒懼。人之有冠,好比宮室之有牆屋,要勤加修整。賢德之人,在恩寵加身之際要愈加謹慎,切勿恃寵而驕。”

  這番教誨聽來別有用意,感情是為那件御賜飛魚服和萬翼素來的‘艷臣’之名,敲打他呢!

  萬翼只斂眉垂目,恭謙爾雅道,“翼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老頭子,且讓你過過嘴癮吧。

  第十章

  原本冠禮的最後一環還有以成人之禮拜見族中所有尊者、長者的儀式,奈何萬家除了萬翼,全掛乾淨了,於是再次跳過這一步驟,直接回主屋換下爵弁服便好。

  參與冠禮的賓客在府內管事的安排下在外廳廣開酒宴。

  不過以首輔商量為首的幾個內閣大學士並不怎麼給面子,第一時間以府中還有要事,紛紛告辭。

  萬翼身為主人,貴客要走,自然得出來相送。

  商量心中還惦記著御賜的飛魚服,加之剛剛看了場彷如視覺盛宴一般的冠禮,萬家這小子生得實在是太好了,亦或者說,他知道自己的美,卻不忌憚甚至可以說是善於利用自己的美,最可怕的是,如斯美人還並不笨。

  心底不由打起鼓來……此人他日定非池中物。

  可惜此刻他聖眷正榮,那小皇帝看樣子也被勾得神魂不清,當前不是下手的好時機。思及此,他又想起了自家的傻兒子商珝。

  原以為將他投入國子監鍛鍊幾年,能不再那麼單蠢,誰知倒便宜了那萬家小子,將自己這傻兒子收拾得規規矩矩服服帖帖,直教他吐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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