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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漸漸安靜了,他從屍體下爬出去,順著柴糙的fèng隙望出去,地上流淌著暗紅的濃血,橫屍滿地,他找不到爹娘。

  這是他第一次目睹了死亡。在四歲那一年。

  以這般慘烈的方式。

  就在這時,一個高瘦的黑色影子擋住了他面前的微光。

  那,黎明破曉的晨光。

  血色黎明。他在望著他。所有人都死了,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彼此對視。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有著神祗一般好看的眉眼。

  那雙漆黑的眼睛,比夜空還要深邃,比星辰還要燦耀。

  可,他的手中卻握著一把滴血的彎刀。

  鮮血順著刀鋒的弧度緩緩的低落在地上,一點點暈開,就像綻放的赤梅。

  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是誰,又為何要久久的看著自己。

  他的容顏讓他想要親近,可手中的尖刀卻讓他恐懼。

  他是要殺了自己麼?四歲的孩子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唯剩放聲大哭。

  持刀的少年仍是靜靜的望著他,眸底划過一絲漣漪。似乎,冰冷嗜血的靈魂被輕輕撥動了下。

  然後,他蹲下身,朝哭泣的孩子伸出手。

  哭聲漸漸熄了,孩子小心翼翼的也伸出了手。

  隨即,他被少年單手抱了起來,走了好遠一段路。

  少年玄色的衣裳上也染滿血跡,長長的墨發隨風輕輕的飛揚。

  他不知道他要將自己帶去哪裡。

  卻唯記得,他的懷抱是那麼的溫暖。

  他被他抱著,踏過一路血痕,來到一方華麗輝煌的宮殿。

  他害怕,又渴又餓,咬著自己的手指眼淚汪汪的抬起小臉望著少年。

  少年垂下眼帘,看著他,睫毛那般濃密修長,他說,“別怕。”

  然後,他被留在了大殿內。

  少年迴轉頭對他說“在這等著我。”

  他點了點頭,滿目期盼,這個黑衣黑髮的俊美少年似乎一下子成了他世界的全部。

  錦緞金絲的簾幕落下,裡面隱隱傳來兩個人對話的聲音。

  時斷時續,聽不真切。

  而且,那時的他也聽不大懂。

  只是覺得其中一個人在抱怨。“不是說好,一個活口不留的麼!”

  “他只是個孩子。”

  “孩子怎麼了!孩子也是活的!他是會長大的!”

  “我意已決。”

  “你!……”

  沉默。長久的沉默。

  隨後,那個抱怨的聲音再度響起“絕對不行。”

  “同樣的話,我不想重複。”

  “糊塗啊!你好好想想,想想以後!”

  又是一陣靜默。然後只聽那個篤定的聲音道“沒有以後。”

  語落,簾幕被掀開,黑衣少年走了出來,抱起了他,靜靜的望著,好久。

  隨即,他只感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雙目傳來,直抵四肢百骸,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甚至連哭泣都還來不及,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

  他活了下來。黑色似乎是對生命的全部註解。

  在這段深淵般的日子裡,一個人始終陪在他身邊。

  雖然他看不見他的模樣,可他知道,是他。

  那個刺瞎了他的雙眼,又不曾拋棄他的少年。

  他經常將手輕輕的覆在他的眼睛上,指尖微涼。

  微涼。就像這人世。

  素骨於剎那間,想起了所有。那曾拼命去想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的往事。

  是的。是他給了他黑暗。又給了他光明。然後,離他而去。

  可這一切都不重要,年幼無知,如今他已經十七歲,不再是個懵懂的幼童。

  黑暗或者光明,又有什麼關係,留在他心裡的,此時此刻難以磨滅的是,血債。

  爹娘,全族人的血債。

  那柄握在他手中的彎刀,沾滿了他至親的鮮血。

  這是無論過了多少年,用什麼方式都無法償還的!

  琉刖。琴重華。他們兩個人,慘絕人寰的殺害了他的爹娘和族人。

  他也曾經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他本可以有令人艷羨的人生。

  然,這些也不重要。

  就是他們,一場血色屠殺。

  可以,可以殺害我的富貴,我的未來,卻不可以殺害我的父母家人。

  絕不可以!

  原來,他們本就是在一起。很多年前,就在一起。

  可為何要以我為代價,以我家族的鮮血為代價?!

  世間本無任何公平可談。

  命運總是這般蒼白的嘲笑著世人。

  素骨久久的坐在地上,久到天亮了又黑下去,日落月升,黑白交替了不知多少個晨昏,他的身體早已麻木,冰冷。

  師父。師父……

  清風拂過林間,溪水靜靜流淌。

  此間的人卻絲毫不知一切已在冥冥之中地覆天翻。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事上。

  一件令琴重華這樣的武林至尊都茫然無措的事上。

  不光他茫茫然,嵐風更是茫然一片,要知道,他這是得擔了多大的責任。

  連續好幾天了,兩個人就是各種靜坐。

  今兒天不錯,師徒二人便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望天……

  “師父。”

  “嗯。”

  “你說……”

  “什麼。”

  “也沒啥,唉!沒啥了。”嵐風抓了抓頭髮,“沒事沒事。”

  也是好幾日了,兩個人的話題始終在這種欲言又止間結束。

  其實彼此都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麼,就是沒法開口。

  時間靜靜的流過,溪水清澈,蜿蜒遠方。

  “師父你餓了吧。”

  “不是剛剛吃過,風兒你怎麼心不在焉。”

  “師父你不也是麼……”嵐風搓了搓手,拾起一根枯枝,在水面滑呀滑的,“師父你有何打算吶。”

  師父靜靜的望著水面,“我也不知道。”

  “可總得想法子啊,到底是那什麼,還是那個什麼。”

  “風兒。”師父忽然看向他,卻又沒了下文。

  “我看實在不行,師父你就留個傷疤吧,總比萬一……是吧。”

  “可……你我皆不會醫術。”

  “這有啥的,劃開再fèng上就得了,師父您老武功那麼高,應該沒問題的。”

  師父就又沉默了。“可這麼多日子了,變化仍是不大。”

  “是啊。”嵐風嘆了口氣,將樹枝扔進水裡,“在哪呢你說。”

  “不知道。”師父出現了一種很無辜的神情,漆黑的眼眸映著琳琳水光。

  “師父,徒弟也怕了。”嵐風終於是說了大實話,“要不,我看算了。”

  “事到如今,又如何算得。”

  “你弄死他得了。”

  “不可,不可的。”師父的眼神些許閃爍。

  “但萬一師父您被他弄死了,那我豈不是……後悔死了。”

  “你後悔什麼,跟你有何關係……”師父有點黑線。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我會後悔當初沒狠下心弄死那東西,頂風作案。”

  ☆、第八十章:一g淨土掩風流

  師父就淡淡的笑了,也撿起一根枝子,拿在手裡晃呀晃,目色曠遠的望著遠處道“為師這一生不知殺過多少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條性命的鮮血,而今不想再殺生了,更何況有一半是我的骨血。”

  “唉!也是,可我真的害怕啊,師父。”

  “死不了,若是照你那樣說,古往今來豈不是要死很多人,也豈不是要人丁寥落了。”

  “可那些……那些都是女人好的不。”

  師父的臉色就又沉了,冷冰冰的,“風兒――”

  “沒啥,男女都一樣。”嵐風倉促的應付了句,但心中的恐懼感仍在無限擴大,不可抑制,他怕到時候發生令他和師父都無法應對的狀況。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他們同時回過頭去,同時愣在那裡。

  “骨兒?”師父的眼睛輕輕的眨了眨,緩緩的站起來,望著離他幾步遠的少年。

  素骨臉色很蒼白,十分憔悴,眼神卻一片暗沉。

  “小師弟?”嵐風與師父的感覺截然不同,他怎麼來了。

  “打擾了。”素骨沉沉的道,不帶任何情緒。

  這一霎時,世界仿佛都沉寂了。只有溪水流淌的聲響。

  “骨兒你怎麼了。”師父輕聲的問,卻沒有靠近他,似乎是沒有勇氣,又愧疚般的退卻。

  “素骨來見見師父。”素骨安安靜靜的凝望著他,那黯沉一片的眼底揉雜了太多太多。頓了下,將目光轉向嵐風,“二師兄,你能先迴避下麼。”

  “啊,呵呵,行啊。”嵐風總覺得不大對勁,可師父是不會往別的方面想,因為他是那麼的想見到素骨。“那你們聊,我去那邊轉轉。”說罷,他便走遠了些,但沒有走得太遠,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

  嵐風離開後,師父與素骨又是一陣深深的靜默。

  “骨兒,對不起。”師父淡淡的道,微微低垂著眼帘。

  “別說對不起。”素骨道,“我今天來,也不是想聽你說對不起的。”

  師父驀然抬眸,怔怔的望著他,他的骨兒終於是變了。變得不再幼稚,變得像一名成熟的男子,可他不知該歡喜還是傷悲。

  下一秒,素骨忽然雙膝跪倒在地,“師父,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教誨。”說著,連磕了三個頭。

  琴重華怔怵在那,有種恍然如夢的錯失,“骨兒,是不想再認我了麼。”

  素骨沒有回答,默默的站起身,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看。就仿佛只要移開目光一秒鐘,一切都將轉瞬覆滅。“重華,我可以靠近你些麼。”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琴重華那一秒的感覺無法言喻,酸楚莫名。“當然。”

  素骨走近他,走到他跟前,目色仍是一晃不晃,如岩石般堅定,“我可以抱抱你麼。”

  “當然……”琴重華不明白他是要如何,聲音也帶著撲朔迷離。

  然後,這個已到他眉心的少年輕輕的抱住了他。很輕很輕。

  輕到世界無聲無息。

  陽光下,一柄鐮刀從素骨的袖子中滑落,穩穩的落在手中。

  “素骨――!”那邊,嵐風大喝一聲,可已經來不及,那柄鋒利的鐮刀已經直直的刺入師父的脊背,帶著鋒銳的鋸齒,一直沒到柄部。

  琴重華只是微微睜大了下眼睛,靜靜的望著前面,抱著素骨的手並沒有鬆開。然後,他蒼白的笑了。

  血色順著玄色的衣裳滴落在地面。一滴滴。染成一片。

  與此同時,一道白光夾帶著凌厲的殺氣朝素骨刺了過來。

  “不要!風兒,住手。”琴重華一字一頓道。

  嵐風的劍鋒在距離素骨分毫處驀然停下。

  “骨兒,我不求你能原諒我曾犯下的罪孽,只希望,你能淡然心中的仇恨,快樂的活著,若有來世,來世……我希望你我不再以那樣的方式相逢。”說著,師父緩緩的鬆開了他,目光依舊沉澈,嘴角依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去吧,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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