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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還在下。

  血水從他身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漸漸被雨水稀釋,色澤越來越淺淡,如同這個雨夜裡所有被他殺死的人一樣,並無任何不同……

  但一招既出,梁少爺光憑一條腿當然也站不住了。

  沉重的槍桿帶得他身子前沖,眼看就要一頭扎進泥里,還是石桐宇及時過來,將他抱了個滿懷。

  梁少爺如釋重負甩開槍桿,賴在他懷裡不起了,哼唧著說:“偷墳掘墓那傢伙總算幹了點好事。看在這份上,他亂發瘋的事兒我就不記恨了。”

  原來這丈二鐵槍本是一體鑄就,槍頭還是被顧菟近乎入魔時折斷的。

  雖然他們特地去找了郭翁接鑄,因為時間倉促,也只是把槍尖安在槍桿上而已。

  梁御風故意刺傷大腿,讓自己行動不便,引得莫風止放低了戒心,又利用雨夜光線昏暗,全力迸發,震鬆了活動的槍頭飛出去偷襲,這才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說起來簡單,其實鬥智又鬥力,比苦戰三百回合還累,梁御風放鬆下來才感覺渾身筋疲力盡。

  幸好有石桐宇攬著他,梁少爺不用出力也能勉強站著。這時忽然聽見頭頂一陣翅膀振撲之聲,抬頭一看,原來是白尾鷂鷹小青飛了過來。

  看來黃一銘和他召集的大批人手也馬上要到了。

  很好,簡直完美貫徹了“捕快總是遲來一步”的鐵律。

  冷雨瀟瀟,兩人挨在一起,幾乎可以聽見彼此心跳的聲音。石桐宇漆黑的發垂下來,拂在他的臉上,其冷如冰。

  可兩人吐息相聞,又是淡淡的溫暖,眼前依稀漾起淺淺白霧,仿佛呵氣成霜。

  這麼一想,重陽過去也已很久了,馬上就是立冬了呢……

  梁御風輕聲道:“哥哥,陪我回合歡島過冬吧。過兩天就走,把苗苗、嗯,還有閔姐姐都帶上!中原真的太冷了,不適合她們養傷……”

  石桐宇毫不猶豫點頭:“好。”

  他看著石桐宇清雋的臉,漆黑的眼,心中一動,忍不住伸出手,幾乎觸上他的眉睫。

  零星的雨滴凝在睫毛上,搖搖欲墜,晶瑩剔透,仿佛能映出他的影子……

  下一瞬,眼角餘光里,暗赤劍芒匹練也似的掠過。

  殺意突如其來,一股寒徹骨髓的劍氣將兩人齊齊籠罩!

  一霎時,梁御風無暇細思,雙臂一張,將石桐宇整個護在懷裡,竭力轉身避讓要害,護體真氣瞬間運轉全身。

  劍芒暴漲,斜刺里一道劍氣划過他的肩背!

  吳鉤斜斜划過,劈開了寂靜劈開了雨幕,帶起一道猩紅的血線!

  石桐宇眼睜睜看見梁御風無力倒下,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

  他雙臂合攏,用力抱住那頹然倒下的身體,熟悉的溫度還殘存在他的懷抱里,大片白衫卻已被鮮血染紅!

  第185章 玉石俱焚

  血水被雨水沖刷, 淌了石桐宇一手, 再沒有一絲人體的暖意, 只覺冰冷刺骨。

  他怔怔抬起手, 慘白的手, 殷紅的血,鮮明的色澤對比, 叫他忍不住想起五歲那年的雪地里, 也是這樣的寒冷。

  不, 仿佛比那一天更寒冷……

  是啊, 明明冬天還沒到, 為什麼就已經這樣冷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 心口冰寒徹骨, 血里卻好像有岩漿在沸騰。

  莫風止趟過血泊, 踏過滿地泥濘,朝他走過來, 腳步踉蹌。

  他笑得那麼無邪, 仿佛稚氣未脫,眼底深處卻閃動著怨毒的光芒。

  他被槍頭穿透胸膛, 硬生生開了個血洞, 如此重傷,居然還爬了起來, 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掙扎著不肯離開人世。

  三界眾生,輪迴六趣, 如旋火輪。

  輪迴訣,生死流轉,永無止境。

  當初血沿檐臨死反撲,都沒能拖了他下地獄。如今他得了老不死的紫府泥丸,已成偽宗師境界,距離真正的宗師只有一步之遙,又怎會甘心死去?

  他會活下去,無論怎樣也會活下去!

  殺了這兩人,帶著珠子遠走高飛,終有一天他會晉身真正的宗師!

  狂風大作,雨下得更大了。

  天上一道閃電掠過,映得四下里為之一亮。石桐宇緩緩將懷裡的梁御風放在地上,站起身來。

  電光映著他蒼白的臉,冰冷的眼裡有烈焰在燃燒。

  莫風止凝目看著他,唇角微彎,竟格格的笑了起來:“很恨我嗎?想殺我嗎?可惜你做不到!”

  他揚起手中的吳鉤劍,手指輕輕觸碰那沉澱著幽暗血色的刀刃,一唱三嘆:“誰叫你弱呢?弱肉強食懂不懂?我很小就明白這個道理了,你怎麼都不懂呢?”

  他凝視著石桐宇的眉眼,忽然又輕輕嘆息:“不過,你知道嗎?苗苗常常提到你,三句話里至少有兩句都要提到哥哥,她還說我跟你有點像……所以,剛見到你的那會兒,我——”

  總是在想,為什麼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呢……

  話尾湮沒在低低的嘆息聲中,幾乎無人聽清。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石桐宇拔劍,向自己衝過來。

  傷上加傷,石桐宇的快劍已成強弩之末,再不能對他構成威脅。太慢了!

  他們終究是不像的。他已是至尊強者,才不要當個被人憐憫的弱者!

  真遺憾啊,終究還是要殺了苗苗的哥哥……

  轟鳴大雨中忽有鷹唳聲響起。

  白尾鷂鷹振翅飛來,低叫著在半空掠過。

  莫風止詫異地揚眉。

  他記得苗苗經常用這小東西傳遞家書,除夕晚上寫了一封,元宵也寫了,甚至驚蟄那天早上還寫了,只是都被他悄悄扣了下來……

  苗苗似乎說過,白尾鷂和其他鷹隼不同,一生之中,鳴叫通常無聲。

  可風雨聲中,他分明聽見了,那聲音雖低,卻清清楚楚是小青在叫——

  他記錯了嗎?

  哈,真可笑,一隻鳥兒還取什麼名字?不過是只扁毛畜生!

  ——所以,在苗苗眼裡,他到底是什麼?

  給他取“風止”這樣的名字,到底是在想什麼?!

  小腹隱痛,胸口更是痛得無以復加,莫風止雙眼血紅,當下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劍!

  頭頂上,鳥兒悲聲哀鳴。

  霎時間翎羽飄飛紛揚而下,血雨撲喇喇澆了他一身。

  他用力吸氣,只有熟悉的血腥味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驀地,淒風冷雨中有清冽的香氣氤氳而生,比血更甘美,比夢更甜蜜。

  裊裊漠漠,無孔不入。

  疼痛消失了,所有的憤怒、仇恨、痛苦,也仿佛全部都消失了。他幾乎沉醉其中,直到劇痛把他喚醒!

  雪亮的劍鋒,穿透他的心窩,直沒至柄。

  “偽宗師又怎樣?”

  面前是石桐宇慘白的臉,漆黑的眼睛裡,倒映出他渾身浴血的影子。

  “我、要、你、死!”

  徹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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