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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瞥他:“你怎麼比我還記仇了?就算他再怎么小人,也不能在此刻局勢未穩時下手。”

  江原想想道:“那先封他去嶺南毒瘴不毛之地做幾年縣丞罷,死不了的話再想辦法。”

  我若無其事地掀過一頁兵書:“太子殿下自己決定就是,我向來寬宏大度,都不記得此人是誰了。”

  江原聽了過來捏我的臉,忽道:“你的劍我替你要回來了。”他轉身喚燕飛,叫他把流采放在兵器架上,笑道,“你三弟真有意思,還不捨得給。你猜我拿什麼換的?”

  “什麼?”

  “那柄‘茱萸’,在船上搜索趙謄遺物時找到的。”

  “你!”

  江原不悅道:“就因為你這麼偏向,我還得忍受他做的蠢事,還要接受他戀慕儀真。不過給他把劍提醒一下,你就又護短了?”

  我送他一對白眼:“你少欺負他,當心將來他為了報復你欺負儀真。”

  江原譏誚地道:“我們家的女孩怎會受欺負?何況儀真還沒打算嫁他。”

  我忙問:“你怎麼知道,難道親口問過了?”

  “大哥關心一下小妹的終身大事有什麼不妥?我問她留在這裡是不是還為了趙葑,儀真未置可否,只承認趙葑確實委婉地表露過要照顧她的意思。但她跟我說,現在還不想嫁人。”江原說著嘆氣,“其實我覺得,她心裡還有你。”

  我沉默片刻:“三弟是有不成熟之處,可他正直可靠,是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儀真這麼說,看來是三弟不夠主動,我找機會點撥他一下罷。”

  “你?你只會越幫越忙。”江原一臉嘲弄,接著卻轉念道,“也好,我也不想皇妹嫁給那個糊塗蟲,跟著他在建康。”

  我哼一聲:“我三弟很好。”

  江原在旁邊諷刺:“雖然只有你看他好,也不能把他揣在懷裡養一輩子。”

  兩日後,我發熱的症狀基本消失,才算有精力參與軍務,這期間南越各地只有零星抵抗,大部分城縣都還算安定,而建康城也開始逐漸恢復秩序,昔日繁華的街市上有了百姓走動的身影。

  這天傍晚,我與江原正在建康城外的江面上檢閱水軍,人傳有洛陽密使緊急來到,要面見太子。我和江原警惕地互望對方一眼,便命將座船駛到對岸。剛一靠岸,一個風塵僕僕的熟悉身影便匆忙迎上前來——竟又是張余兒。他見到江原後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又似乎帶了點敬畏,啞聲道:“請太子殿下接旨!”說罷顫抖著從貼身處拿出一方密旨。江原揮手命周圍士兵後退數十丈,面色冷淡地拉我一同跪地。張余兒方道:“陛下密旨,命太子江原火速返回洛陽!”

  我疑惑地抬頭,不明白江德為何又故伎重演。江原無動於衷地望著張余兒:“請密使轉告父皇,江南事務繁多,只怕我離開後便亂作一團。等一切步入正軌,我自會同越王一起班師回朝。”

  張余兒又驚又急,壓住聲音私告道:“殿下務必趕去,皇上這次病情凶急,只怕遲了便來不及聆聽遺命了!”

  江原卻已經冷笑:“密使傳來的旨意,定是父皇口傳親授,不知騙我回去又有什麼陰謀?”

  張余兒失色道:“殿下何出此言!皇上確實龍體有恙。御醫有言,只怕……只怕撐不了幾日……”

  江原冷冷道:“我剛從洛陽回來,親眼見父皇生龍活虎,何故不出一月便病入膏肓?父皇要我回去,不如編一個更可信的緣由罷。”

  張余兒束手無措,焦急地跪地道:“太子殿下萬不可疑心,老奴親見陛下病情,怎敢妄言?”他又轉向我,“越王殿下!您勸一下太子殿下罷。陛下曾言,他一生與長公主感情深厚,理應對您加倍疼愛,只是被不得已之事困住手腳。他已垂暮,將來這天下畢竟是你們為主,還望您看在長公主面上體諒他所為。”

  我低頭看他:“你告訴皇上,我理解他的做法,卻不想原諒他。若他覺得問心無愧,也無需我諒解,若他有愧,就帶著這些愧疚也好。”

  “越王殿下!”張余兒急出汗來,“您為何也不肯相信!”他一時詞窮,只得叩首相求。

  我看看江原,耳語道:“你說是真是假?”

  江原皺眉:“不知道,等等看吧。”他說著對遠處示意,對跑過來的燕飛道,“請密使船上休息!”

  張余兒大急伏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老奴並無虛言!”

  “太子殿下!”正拉扯間,有人高聲疾呼,卻是丞相溫繼乘馬趕來。他對阻攔的護衛亮出金牌,逕自來到我二人面前,捧出了一隻鑲金木匣:“殿下,陛下旨意在此!”跟隨他身後的幾名禁軍反將燕七攔到遠處。

  江原哼一聲轉身,背對他道:“溫相,是不是父皇怕張總管一人已騙不了我,特地派你前來?”

  溫繼沉重道:“殿下,陛下已於今日黎明時分崩逝了……老臣特地快馬趕來,請陛下立刻啟程返回洛陽,繼承皇位。”

  江原猛地回過頭來,緊緊盯住他,厲聲道:“溫相,父皇如此不擇手段,你非但不勸止,反而陪他變本加厲,難道非要我挑明了說!上次你們沒有除掉越王,便這樣不甘心麼?”

  溫繼眉頭一顫,鄭重跪地,將那隻木匣捧過頭頂,出語已是哽咽:“殿下,先皇已經崩逝……請太子即刻返京繼承君位!”

  江原聽到“先皇”二字,仿佛刺痛了一下,眼中情緒複雜不已,但仍帶了幾分懷疑:“溫相,你說的……可是實情?”

  溫繼將木匣打開,再次雙手舉過頭頂,顫聲道:“陛下遺命和傳國玉璽俱在此處,請殿下受命!”

  江原聞言陷入沉默,只是目光深沉地注視著那方玉璽,既不接受,也不言語。

  溫繼見狀老淚縱橫,悲痛道:“殿下……陛下一片愛子護國之心,還請殿下體諒!陛下真的未有欺瞞之舉,這傳位詔書是最後一道旨意,他……他永遠也不會再欺瞞殿下了!”他說罷手捧玉璽,重重向下叩首。我見此情景,也不得不信。除非江德果真已死,還有什麼能讓這位元老重臣如此悲痛失態?

  叩到中途,江原靜靜將他扶住:“溫相請起罷。”溫繼卻依舊拜了下去,含淚道:“多謝太子殿下,陛下有靈,必感安慰。”

  江原接過玉璽和詔書,又出神地站了片刻,眼眶漸漸濕潤,低聲道:“父皇一向康健,為何如此突然……”

  溫繼傷感不已:“陛下即位以來便心念平定天下,此次攻越關係重大,他更是為籌劃戰事衣不解帶,幾乎傾注畢生精力。其實陛下今年以來一直沾染風寒不斷,每次五七天不等,殿下回京所見只是其中一次。那次痊癒之後,陛下有二十幾日未添病症,精神極佳,我等以為終於無礙,於是放下心來,便沒有再向殿下稟報。不料前夜陛下突然在議事中再次病倒,竟成不治大疾。”

  江原輕輕點頭:“那洛陽現在由誰主持大局,溫相這樣離開,不會使朝中混亂麼?”

  溫繼道:“有周將軍坐鎮皇宮,萬無一失。”

  江原再度點頭,轉眼望向洛陽所在的方向,好一會才道:“父皇一生與溫相既是君臣,亦是摯友,喪禮就由你親自主持罷。”

  溫繼躬身下拜,淚落黃土:“老臣領旨。”

  江原趁人不注意,抬手拭去流到腮邊的眼淚,又道:“那請溫相和張總管先行回洛陽準備罷,我有些事需要交代清楚,大概夜裡才能動身。”

  送走溫繼與張余兒,江原展開傳位遺詔看了一遍,回身望我:“凌悅,我要繼位了。”他眼中是寧靜的深海,平靜之下是只有我才看得到的萬千波瀾。

  我卻問:“上面有沒有除盡趙氏皇族的旨意?”江原搖了搖頭。我又問:“那有沒有遺詔你撤銷越王封號?”江原再搖頭。我還問:“有沒有命你娶妃冊後?”

  江原看我一眼:“難道寫了我便會照做麼?父皇尚沒有那樣糊塗。”

  我認真道:“就是皇上太不糊塗了,我才要問。”

  江原嘆了一口氣:“他沒有寫,理應也沒有類似遺詔留給近臣。不管怎麼說,父皇還是了解我。”他又沉默一陣,“凌悅,你原諒父皇罷,畢竟什麼都過去了,他還是你的親舅父。就像溫繼說的,他不會再為難我們了。”

  我也嘆息一聲,鄭重地看著他道:“我答應你,一切都過去了。”江原目光閃動了一下,輕輕將我抱住。我慰道:“你也別太難過,皇上實現了即位之初的雄心壯志,也應了無遺憾了。”

  江原用力點頭,許久之後,才將我推開一點,握住我的肩膀,飽含深情地一字字地宣布:“即日起,越王代替我擔任大軍主帥,總領一切軍中事務,任何決定都不需上報!”他說罷,叫過燕飛,執起玉璽在他手心蓋了一方印鑑,“前去傳我旨意,韓王江進、宣王江茂、長公主儀真立刻隨我回洛陽奔喪。”燕飛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片刻才反應過來,急忙奔到碼頭跳上一葉輕舟直奔對岸。

  回到建康以後,江原即下令全軍縞素,為江德戴孝。臨去時,他穿著一身粗布白衣跟我在城門下道別,深深地看我最後一眼,打馬轉身。我手撫燕騮的鬃毛,目送那行白色的幡旗消失在視野之外。這一次,他沒有說“等我”。

  江原走後,我在城外的軍營中見到了歸降的宋師承。他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渾濁,深秋的風蕭索如刀,似乎也刮去了他的精力。宋子睦跟在他身旁,不時為他拉攏披風。率軍歸降之後,他被安排在江邊紮營待命月余,卻似乎已經等得麻木。我急忙上前見禮:“宋將軍,晚輩早知你在建康,奈何身體抱恙,未能及早相見,還望你見諒。”

  宋師承緩緩回禮,語氣疏離:“聽說殿下受傷臥床,宋某若非降臣身份所限,理當前去探望才是,又豈敢勞動殿下親來。”

  我按住心中的思緒:“宋將軍何出此言,我心裡一直將你當作家中伯父對待,只是過去恐怕生了嫌疑不敢出口,如今又怕你不肯接受。”

  宋師承聞言動容,臉上方顯出親近之色,低啞道:“殿下不記恨老臣過去所為,反而以禮相待,實在令我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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