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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多做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

  有時候,人會為了圍繞在身邊的人不得不做出一些違心的選擇。你為他們努力爭取,他們才會死心塌地地追隨於你,為你提供更多的力量。這是一種利益的交換,王忠嗣並不排斥這種做法。

  他也明白手下人的心思,知道他們想要的是甚麼,期待的是甚麼。

  但是這次,他不能給。

  四鎮節度,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這四鎮哪裡是普通的四鎮?這是大唐將近一半的門戶,是大唐的命脈所系。四鎮一旦脫離朝廷的控制,繁華富饒的大唐便會如同脫了衣服的小姑娘,任人蹂/躪。以至尊的性子,絕不會長久的將四鎮大權放在一個人手上,哪怕是他王忠嗣。

  皇甫惟明奪職時,至尊只是一時尋不到合用的新人接受河西、隴右,因此順手叫王忠嗣接了這兩鎮節度,但王忠嗣心中明白,這只是暫時的,他若看不懂至尊眼色,戀戰權勢,長長久久把持四鎮,至尊遲早會生出猜忌之心,將他原有的都一起奪去。

  至尊信任王忠嗣,本就不僅僅因為他自小長在宮中,是至尊假子,王忠嗣識大局懂進退,才是至尊更欣賞他的地方。

  因此,當河西隴右局勢穩定後,王忠嗣便上書朝廷,請求不再兼任這兩鎮節度使。至尊果然很快便允可了,如此迅速的批覆證實了王忠嗣的推斷。

  他沒有猜錯。

  可是這些,別人很難明白。

  因為他們都不是王忠嗣。

  不在這個位子上,是根本沒法子真正理解他的,包括心腹愛將哥舒翰。這個粗疏直爽的胡人,本就不是能搞明白權謀的人,他只是一心希望自家節帥地位越來越高,聖眷越來越隆,軍功越來越盛。

  他卻不懂得甚麼叫做月盈則虧、日中則昃。

  或許蕭易那孩子還能想明白這些,可惜他太想升職,急功近利的心蒙蔽了他的眼。他竟也幫著李信出主意來勸說自己。

  連等若半個宮中長大的蕭易都想不通的事情,怎麼能指望那些軍漢想明白?

  因此,王忠嗣根本不打算解釋,他的決定,就是軍令。

  李信與王忠嗣的第二次分歧,在石堡城之戰。

  其實至尊在王忠嗣上書的批覆中,除了允可其歸還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權之外,還有一個命令——去職前,攻下石堡城。

  這是皇甫惟明失勢的起點。他的倒下,李林甫的運作固然是直接原因,但其中更有至尊的意思在裡面。事關皇帝的尊嚴,石堡城絕不能有失,奪不回來,就是死罪。

  王忠嗣對此並不贊同。

  他仔細研究過石堡城周邊的地勢,這座堅城的確扼守要津,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許多年來,圍繞石堡城,也的確爆發了大大小小的無數戰鬥,大唐吐蕃雙方都深知石堡城的重要性,無時無刻不想將此城收為己有。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似乎沒有一絲一毫共贏的可能。

  歷任的隴右節度使也都是這樣做的。

  但王忠嗣到了隴右,仔仔細細研究過地圖後,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他派出了大量的細作深入敵境,將石堡城附近徹底探查,幾乎一草一木都不放過,全部繪影圖形,傳回帥帳。王忠嗣發現,石堡城固然重要,可是此城地勢險峻至極,三面斷崖,只有一條石徑可通山頂,是實實在在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自從開元二十九年重新被吐蕃攻占後,吐蕃不僅屯駐重兵,而且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構築了極為堅固的防禦工事。若要強攻,或許能攻的下來,但必須用人命去堆,或許一萬、或許兩萬,或許,更多。

  一萬兩萬說起來只是個數字,一將功成萬骨枯,必要的付出似乎總是不可避免。但這冷冰冰的數字背後,卻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會哭,會笑,會痛,會傷,會有歡樂,會有悲傷。他們每一個人,都意味著一個家庭的殷殷期盼。

  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裡人。

  王忠嗣並不想用兒郎們的命來堆積自己的功勞。儘管他深知,只要能攻下石堡城,至尊絕不會在意會付出多少,他只會因這場勝利龍顏大悅。但若攻不下,自己可能就是第二個皇甫惟明。

  但王忠嗣絕非怯戰之人,他避開了石堡城,另外尋到一個契機。石堡城往東,也就是再往大唐防線方向退一點,有座積石山,同樣險峻異常,此地完全可以依附山體構建防禦縱深,阻止吐蕃軍隊依託石堡城東進。待日後尋得機會,或者仿效開元十七年李禕那場奇襲,再或者,相持階段以重金向吐蕃買馬,重利之下,蕃人必然景從,長此以往,蕃馬日少,漢軍益壯,假以時日,何愁石堡不取?

  這是一個穩健的法子,以防禦為主,步步為營。

  但至尊不喜歡。他沒想到當年勇猛善戰年少氣盛的王忠嗣,現在竟然變得如此保守退縮不思進取。

  王忠嗣持重安邊之策,如今成了至尊臧否他的由頭。“漆弓百五,藏之何用?”至尊這行批覆個中含義,簡直讓人不寒而慄。

  即便是這樣嚴厲的責備,王忠嗣還要堅持己見,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至尊的不快人人看在眼裡,便有心思活絡的人動起來了。

  大將董延光原是皇甫惟明麾下將領,自王忠嗣領了河西隴右兩鎮後,雖力求公平,保持平穩過渡,但皇甫惟明去職,他的部下難免會受到影響,董延光便是其中一個,從深受節帥信任,處處尊敬的大將變成可有可無的邊緣人物,地位一落千丈,他胸中自有無數不平意,只是不敢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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