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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著講著,屋裡忽然沒了聲響,聞人雋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竟看見東夷山君低著頭,神情複雜地望著她,她心一顫,那道英武身影已經低沉開口。

  “背得不錯,這是《大荒西經》那一卷,講講《海內東經》吧。”

  說完轉身竟坐回案幾前,又為自己斟了杯酒,見聞人雋還傻愣著,不由催道:“講啊。”

  聞人雋如夢初醒,心跳如雷間,既驚訝東夷山君對《山海經》的熟識程度,又慶幸自己“逃脫一劫”。

  她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小心坐下,平復翻湧的情緒後,開始憶起《海內東經》那一卷。

  “海內東北陬以南者。鉅燕在東北陬。國在流沙中者埻端、璽,在崑崙虛東南。一曰海內之郡,不為郡縣,在流沙中。國在流沙外者,大夏、豎沙、居繇、月支之國。西胡白玉山在大夏東,蒼梧在白玉山西南,皆在流沙西,崑崙虛東南。崑崙山在西胡西。皆在西北。雷澤中有雷神,龍首而人頭,鼓其腹……”

  燭火搖曳,絮絮軟語中,東夷山君撐著腦袋,安靜地飲著酒,似乎聽得很認真。

  不知是燭火映照著他的眉眼,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聞人雋竟覺得,那雙眼睛出奇得漂亮,似揉碎了漫天星光進去,連眼神都溫柔許多,減去一身煞氣。

  而那輕敲著酒壺的手,近距離端詳才發現,竟也修長白淨,不似那把大鬍子那樣粗獷,說到鬍子,竟真有人能將鬍子留得那般亂糟糟,將整張臉都遮住了,活像頭山中猛虎……

  聞人雋胡思亂想著,嘴中講述未停,不知不覺便至深夜,那隻大手終於一揮,讓她停了下來。

  東夷山君長睫微顫,像是有些醉意了,漆黑的眸中浮起幾分淺笑。

  “我從前也給人講過《山海經》,可比你講得好多了,你完全是照本宣科,記性不錯,卻哪裡算什麼有趣故事?”

  聞人雋訕訕一笑,識時務地為東夷山君倒上一杯酒,那隻修長的手接過飲盡後,目光盯著燭火,漸漸迷離起來。

  “講給姑娘聽的,當然要有趣些才行……我那時怕她聽不懂,還畫了圖,一幅一幅地與她解說,早春的風還很涼,她披了我的衣裳,花瓣落在她頭上,我竟一時都分不清,是花美一些,還是她更美些……”

  低沉的嗓音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動聽,東夷山君大概是醉得厲害了,迷糊地憶起前塵往事,聞人雋覺得那語氣莫名哀傷,又肉麻得不符合他的氣質,當下也不敢再多聽,只埋頭倒酒,賣力地一杯接一杯,祈盼這隻猛虎更醉一些,最好醉得不省人事,再不能咆哮嚇她。

  卻倒著倒著,一隻手忽然蓋住了酒杯,聞人雋抬頭,正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

  “夜深了,睡吧。”

  隨著這一聲落下,燭火熄滅,聞人雋被攬腰捲起,拋到了床上,一系列動作快如一陣風,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人已落到了一個溫熱的懷中。

  大手緊緊摟住她的腰肢,粗重的呼吸噴在她脖頸間,亂糟糟的鬍子扎得她生疼,雄渾的男子氣息將她整個人包裹著,聞人雋幾乎嚇得魂不附體,忍不住就要尖叫。

  “不,不要,大王求求你……”

  東夷山君皺眉在她腰間擰了把,“別動,趕緊睡,別吵我。”

  末了,粗聲粗氣地說了句:“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燒火棍似的,誰瞧得上你?”

  說完伸手又將人往懷裡帶了帶,大手按住那腰肢,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不再有任何動作,似乎只是抱了個軟一些的枕頭。

  聞人雋僵了片刻,心思正要迴轉過來時,那隻大手卻忽又在她腰間摩挲起來,她正要尖叫,大手已經一把扯下她腰間那塊宮學玉牌,揚臂嫌惡地丟到了桌上。

  “破玩意兒,硌得人疼。”

  語氣裡帶著說不清的怨氣,聞人雋的尖叫生生卡在喉嚨里,被這麼一弄,她怎麼敢再睡,好不容易等到身後人呼吸漸漸平緩時,她才開始小心掙紮起來,借著黑暗的掩護做著各種細微動作,只盼遠離猛虎,卻是脖頸後忽然被鬍子一紮,傳來低沉的一聲——

  “再瞎動把你扔出去餵狼。”

  她立時僵住,冷汗涔涔。

  古人云,兩害相權取其輕,在餵狼和與虎共眠中,聞人雋果斷選擇了後者。

  閉上眼睛,阿彌托福,阿彌陀佛,不管怎麼樣,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好了。

  連聲自我安慰著,聞人雋努力將注意力轉移,不再想著那擱在腰間的手,扎在脖頸間的鬍子,以及抵著後背的精壯胸膛,她緩緩呼吸著,將腦袋一點點放空,想像自己置身於虛無曠野中,閉眸在心中默念著:“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夜還那樣長,天,卻終究是會亮起來的。

  ☆、第二章:贖人

  聞人雋回到牢房的時候,手裡提著一個食盒,耳邊還響盪著早上東夷山君對她說的話。

  “雖然只會照本宣科,故事講得挺爛,但也算背得辛苦,這是給你的,拿走吧。”

  他居然起得比她還早,甚至都叫人準備好了一大盒精緻的點心,讓她帶回去,美曰其名“說書費”。

  聞人雋有些哭笑不得,卻又為相安無事的一夜感到慶幸,她心頭大松,卻在踏進暗牢的一刻,感受到了所有人微妙的注視。

  那些眼神各有不同,有同情、欽佩、憐憫,也有嘲笑、鄙薄、嫌棄。

  其中前一者的代表是趙清禾,後一者的代表則是滿臉深意的孫夢吟。

  聞人雋幾乎立刻明白了大家的想法。

  她甫一走近,趙清禾便紅著眼湊了上來,握住她的手:“阿雋,你,你有沒有怎麼樣?”

  聞人姝也在孫夢吟身後,露出一張雪白的麗顏,期期艾艾道:“五妹……是我對不起你。”

  孫夢吟趕緊打斷她,高抬下巴,不屑地看了聞人雋一眼,“哪能怪你,她若是剛烈些,早就自己一頭撞死了,怎麼還會有臉回來呢?”

  聞人雋知道誤會大了,連忙擺手:“沒有,我沒有怎麼樣,那東夷山君沒有對我如何……我,我只是給他講了《山海經》,講了些故事,什麼都沒有發生,真的!”

  這話說出來,只有一臉驚喜的趙清禾信了:“這是真的嗎,阿雋?”

  聞人雋重重點頭:“千真萬確。”

  可孫夢吟依舊一臉諷刺,對著趙清禾一聲冷笑:“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會信,明明失了身,卻還要強裝清白,苟活於世,真是好不要臉,不然你說說,這是什麼?還不就是那匪頭賞的!”

  她指著聞人雋帶回來的食盒,眼神刻薄得似兩把尖刀。

  “孫家小姐,同為宮學弟子,還望你嘴裡乾淨些。”聞人雋素來好脾性,這回卻也有些惱了:“我給他講了故事,這是他給我的‘說書費’,不是你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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