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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眘抬起頭,面前的趙構正在凝神琢磨下一步的棋路。這棋已經下了一夜,兩人皆未休息過片刻。趙構沒說停,趙眘只好一直奉陪。

  肚子咕嚕著叫了一聲,趙眘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黑子在趙構的手裡把玩,也不抬頭看他,逕自笑了:“餓了?”

  趙眘勸道:“父皇,還是休息一下吧。”

  趙構挑眉:“你累了?”

  趙眘閉起嘴,只好什麼都不說。趙構卻招了下手,叫人去做一碗酪來。

  貼身服侍的公公心領神會地躬身領命,片刻後,一碗酥皮奶酪端上了案幾,盛在蓮花錦鯉碗中,白嫩嫩的,吹彈可破,被蓮花釉色一襯,美得很。

  內侍將白瓷勺子遞到趙眘手裡,趙眘不喜歡吃甜膩的食物,但這是趙構賜的,不能不吃。

  他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了一口奶酪放進嘴巴里,這一下倒好,把趙眘冰得從頭涼到了腳,牙根都泛著酸。

  這酥皮奶酪竟是冰鎮過的,在他嘴巴里肆意地散發出寒氣,如有人將一盆涼水從頭澆下。

  趙眘胃寒,打小就有的毛病,便是炎天暑日也從不吃生冷的東西,哪能容得這樣的冷食滑過肚腸,直把趙眘驚得眉毛鼻子都皺在一起,一副痛苦萬分的樣子。

  “這酪是朕特意讓人冰鎮過的,可合你的胃口?”

  趙眘眯縫著眼睛,艱難地道:“父皇……”

  趙構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習慣,這分明是有意為之。

  趙眘捂著腮幫子牙疼的偏過頭,茫然地盯著牆上一副唐寅的海棠春睡圖,五官還在痛苦地扭曲。

  忽然聽到趙構的笑聲,趙眘的手還貼在臉上,就這麼轉過了頭。

  趙構笑得極為開心,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趙眘卻模模糊糊地想,他似乎已經很久沒聽到父皇這樣清朗的笑聲了,不是朝廷上琢磨不透的笑,也不是面對文臣武將時深沉的笑。

  就像回到了兒時,他寫出一篇好字,趙構看罷後,滿意地拍著他的頭,朗朗而笑。

  但是笑意很快就湮滅了,讓趙眘措手不及,趙構道:“都吃了。”

  趙眘愣了須臾,知道他並不是在與自己說笑,靜默了一會兒,他再次拿起勺子,慢慢的一小塊一小塊地放進嘴巴里。

  肚腹內升起汩汩寒意,微微疼著,誰知趙構還要問他:“好吃嗎?”

  趙眘低頭不語。

  趙構便笑出了聲:“你可知道,吃這碗酪的人若不是你,是外面那些臣子,即便這酪難吃至死,他們也必得跟朕說一句好吃。你可以不說,你知道為什麼嗎?”

  趙構的目光忽然如炬:“因為你是朕的兒子,是建王,是天下的儲君。”

  趙眘一股寒流竄過全身,不是因為這酪,而是從心底傳來的。

  趙眘抖著手把那碗冷得就似從冰窖里拿出來的奶酪一口一口塞進嘴巴里,直到把一身的溫度都吃去,手腳冰涼。

  吃完之後他悟了一個道理,也正是趙構需要他明白的道理。

  比你權勢更大的人叫你吃東西,無論好不好吃,你都要說好吃,便是有毒的,你也要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地謝皇上賜死。

  世人都道權利是個好東西,為它折腰,為它摧眉,苟延殘喘也想著要爬到最高,也許他們也不過是希望在某個時刻里,能有權利做一個賞出這碗冰酪的人,而不是吃這碗冰酪的人。

  窗外鳥語花香,陽光鋪了滿地。

  內侍碎步走來,在趙構耳邊說了什麼,又躬身退下。

  趙構嘴角不自禁勾起一笑:“你的岳將軍來了。”

  趙眘下意識地就往窗外看,岳北幽站在他的視線死角里,他沒有看到,倒是這個舉動讓對面的趙構浮起莫測的神色,揶揄道:“放心,讓你的岳將軍多站一會兒,他身體強健,累不著他。且把我們這盤棋下完再說。”

  這話還真有些醋味了,趙眘對待岳北幽的態度向來比對他這個父君還要好。趙眘不知該作何解釋,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下。

  趙構臉色冷了一冷,說:“你可知朕最煩你這種欲語還休的樣子。”

  趙眘低下頭,認錯道:“是,兒臣謹記。”

  “不必謹記,朕並不是讓你改,你這習慣朕雖厭惡,但作為居上位者,倒是好的。”趙構慢條斯理地揉捏著棋子,享受著把它控制在掌心的感覺,“居上位者,就該不動聲色,不要‘露’,而要‘藏’,藏七分露三分,不到最後一刻,不要展露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是與大臣們周旋的基本之道。”

  趙眘抬起頭,趙構的眼睛忽然變得幽深寒冷,就像往日在大殿上,與群臣對論時,被暗影遮蓋的面孔,泥潭一樣混沌。

  為君者就一定要做到這樣麼。

  趙眘並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話,因為站與皇位底下的他,看到那樣琢磨不清的眼神時,只覺得不安,一顆心懸浮著,無法落到實處。

  趙眘覺得,為君者,不該總是給人如此不安的感覺。

  但趙眘沒有說什麼,他知道這是趙構的為君之道,他不能反駁,即便反駁了,也並沒有什麼用。

  這麼多年來,他已經反駁過父王太多次了,他終於知道,他與他的父王,早已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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