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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月,有雪,有夜,只差一壺酒與一知己了。

  只是如今,並無人可與他煮茶論詩,或者紅泥醅酒了。

  小舟搖搖晃晃的,鬆了繫繩,向著湖心慢悠悠蕩去。他將頭枕在傘下,雙眼斜斜望著滿夜空的飛雪,腦海中悠然浮現出過往之事來——

  “阿琮,我有個妹子,性格比較……不聽話,很難管教,像個小子似的。一會兒她要過來接我,你要是見到了,莫要覺得奇怪。我們姜家的女兒,其實還是很知禮的。”

  姜晏然與劉琮說這話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年級小小的男娃娃。他年紀雖小,卻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來,白白嫩嫩的面頰儼然一團肅意。兩人坐在書堂里,用一本《左傳》擋著太傅視線,偷偷摸摸地說著話。

  “哪個公主……”劉琮低低問了一聲。

  “劉琮。”老太傅撫著花白鬍鬚,點了他的名,“卷二可背誦完了?”

  “是。”劉琮連忙垂著頭站起來,很是流利地背了一遍。

  老太傅“嘖”了一聲,搖搖頭,道:“不解其意,囫圇吞棗,終究難成大器。別以為背得好,日後便能成個人物了。一會兒你將這卷二抄讀五遍,完了再走。”

  太傅話畢,周遭便響起一片稀稀落落的嘲笑之聲來。那老太傅恍若未聞,搖頭晃腦地繼續往下講了。

  劉琮沉默地坐下了。

  他早就習慣了這老太傅的為難。

  課一畢,陪讀的姜氏子弟與名門少爺們便嘻嘻哈哈地下學去了。劉琮留下來抄讀文書,姜晏然則不太想走,還陪他抄書。

  “太子,方才你說的公主,是哪一個公主?”劉琮問。

  “噢,是我的親妹妹,靈洲。”姜晏然答,又暗暗惱起太傅的可惡來,“這老傢伙可真可惡,有事沒事便找你麻煩,還成天說些‘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之流的話,莫非他能通曉未來不成?”

  劉琮但聽,卻不說話。

  他年少失國,早就飽嘗人情冷暖,知曉太傅也只是得了陛下授意才會如此行事,意在打壓他,免得他日後真成了砥柱之材,撼了這姜齊基業。

  “什麼‘小時了了’?哪個老頭子說話這麼不客氣?”

  正在此時,一道脆生生的嗓音響了起來。劉琮扭頭一看,卻見到個粉雕玉琢、似雪人一樣可愛的女娃娃,正提著裙擺兒朝這裡跑來。雖然年幼,不過她的容貌著實玉雪可愛,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夸一聲。

  “說我們太傅呢。”姜晏然笑了起來,“你偷偷溜來學堂這,母后沒管你?”

  “章貴人裝病呢!母后忙的很,哪有空來管我?”那小姑娘說話很是俏皮,卻也不惹人厭。

  誠然,和那些自小就遵著大家禮儀的華亭閨秀相比,這個提裙快跑、鑽來男子群聚之地的小公主,確實是有些出格了。但因為大家都是孩子,倒也不覺得有哪兒不對。

  “阿琮,我和你說,這就是我常常和你講的靈洲。”姜晏然得意洋洋地說著,像是在介紹什麼珍稀寶物,“她出生時,就得了春官一道卦,說她有‘鳳翼攀龍鱗’之象,興許未來還能做個皇后娘娘呢!”

  姜靈洲正在撣著頭頂沾到的葉片兒,聽聞此言,她也露出個燦爛的笑來。她抬眼時,就看到坐在書桌後的劉琮也望著他,不知為何,他那烏墨似的眼格外亮燦一些。

  “鳳翼攀龍鱗……是麼?”提著筆、正在抄書的劉琮喃喃念了一句,道。

  “你做什麼呢?”姜靈洲一點都沒公主模樣,眼巴巴地跑過來看他在抄什麼。

  “我們先生罰阿琮抄書,雖然他把先生的文書都背出來了,可先生就是不喜歡他。”姜晏然搖搖頭,道,“真是麻煩,麻煩。”

  “哪有這樣的事?”姜靈洲有些憤憤不平,想從劉琮的手裡拔出筆來,“我去和父皇說去,或者我和皇兄一起陪你抄。”

  “謝過公主美意了。”劉琮卻從她的手中溫柔地抽回了筆,道,“太子殿下的字比我的好上太多,先生又有一雙慧眼,當然能識得我和太子的字跡。”

  於是,劉琮便低下頭去,繼續安靜地抄書了。

  姜晏然就和姜靈洲說:“在一群陪讀里,阿琮的文采是最好的。好幾次我看到太傅都憋不住想誇他‘驚才絕艷’,後來還是閉了嘴,還罰阿琮抄書,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真那麼會讀書呀?”公主問。

  “那是當然!”姜晏然拍著胸膛,一副與有榮焉模樣。

  “那讓他借我一些書看看吶。”姜靈洲說。

  “……不成!”姜晏然又有些懊惱了,“說了多少次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看什麼書吶?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年幼的姜靈洲顯然是有些不屑一顧的,對著自己的親哥哥也露出一點兒幼稚的輕蔑神色來。這樣的表情,在大齊的千金小姐臉上可是很少看到的。

  劉琮抄書抄得快,過了一個時辰便抄完了,字跡雋秀工整,任憑是誰看了都要叫好。他拾掇筆墨,打算回去休息時,卻看到姜靈洲和姜晏然還守在門口。

  “劉琮,你不借我本書看看麼?”她眼巴巴地看著他,“什麼書都成。”

  “……成吧。”他失笑了,“如果你皇兄準的話。”

  姜晏然支支吾吾的,最後還是准了,道:“你藏好些,要是讓母后知道了,他一定會罰你。我的書都是母后管著,是借不出去的。……說到底,女子讀什麼書啊!”

  那一次,劉琮借了她一本《詩選》。小公主偷偷摸摸自己學著識字不久,書上有七七八八的字都不認得,只得來求助劉琮,問他這一句“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是什麼意思。

  劉琮有些煩惱,這書里這麼多詩,可她偏偏問的是這一首。

  “意思是說,有個女郎叫做靜女,在城角等著心上人。……唉,公主,您還小呢,不能多看這個。”他解釋不下去了,只得討饒。

  “啊?”姜靈洲一點兒都不懂為什麼不能讀,“為什麼?”

  “沒為什麼。”劉琮很有耐心,道,“春日風大,不如去放會兒風箏吧。”

  於是,他便和姜靈洲熟了。

  他知道這個小公主表面上乖乖巧巧、溫柔端莊,在朱太后、皇后面前極為得寵,其實私底下極討厭“規矩”這樣的東西。她像個野小子似的爬牆頭、捉蛐蛐,齊國不讓女子做的事,她偏偏要做個遍。什麼習字讀書、出入三門,令人咋舌不已。

  劉琮那時少言寡語,心底卻不知說了多少次“這樣不成”。齊國國風如此,容不得一個女子大肆挑戰禮教。有一次,劉琮終於忍不住教訓了她一句,說:“公主,為女子者,當以嫻靜為儀。……以後,還是莫要偷偷溜出來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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