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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將士負責正面開火,我在阿姐面前說得口乾舌燥急火焚心。阿姐面上不為所動,視我如空氣。

  而羌兵大概因主將金阿律暴死,東城牆上“挾百姓以令天子”的腌臢戰術又被禁用,開始自亂陣腳。九門陸續告破。

  阿姐仍舊面不改色。羌軍最擅長的不是守城,而是近戰,九門告破之後繼續巷戰,撐到阿蒲奴大軍趕來絕不是問題。

  雙方都更加緊張。

  想來第一回十二諸侯逼京,第二回五王叛亂,第三回朱勒破城,這一回兩軍鏖戰,我繼位八年多,國都老百姓就沒有過安穩日子。

  天空飄下細雪,白花輕輕落在雁望塔頂漆黑的鐵圍欄上,眨眼間覆積淺淺一層。人間事如走馬觀燈,前一生蹉跎到老、國亡人散我沒得後悔,這一生風風火火、轟轟烈烈,似乎又要如煙花般消散,我還是不後悔。斯時斯境,斯時斯景,看似道路千萬條,其實身在其中,只有一條可走。

  我又緊張了一會兒,看大雪飄落,天地顛倒;看宮觀樓閣,巋然巍峨;看生死一瞬息,身亡魂去。深呼了幾口氣,忽然,就不緊張了。

  阿姐面北注目,肩背端平,髮髻未點珠翠,不知是不是心裡也懷了一分哀戚。

  就在我悄悄摸摸把心放回肚子裡、打算順應造化放寬看淡,同時勸一勸阿姐也放寬看淡之時,正南方那波來歷不明的馬蹄奔沖聲愈逼愈近,突然,一條“火龍”自衡文門起順著南北御街直竄過來——我軍騎兵衝過來了?

  阿姐也猛然轉身,所有人扒鐵欄杆伸脖子南望,大氣都不敢喘,然而定睛看了片頃,雙方不約而同都皺起了眉頭——哪裡是什麼騎兵,只見領頭的是一頭勇猛雄壯的老牛。

  牛將軍一騎絕塵,拉了輛熊熊燃燒的遠行商隊常用木車,頭也不回地從塔底竄奔而去一頭扎進太照湖水。牛兵牛卒們緊隨其後,爭先恐後、不甘示弱,在刀光劍影混沌夜色里直趟出一條通天大道來。羌兵窮追不捨要殺牛,但大概不知道殺牛有什麼用,轉頭又要和跟屁股後頭追來的攻城兵干架,可幹著幹著架又總覺得哪裡不對,一時追追打打你進我退,人、馬、牛,刀箭、烈火,大部隊稀稀拉拉拖了半條御街長。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驚呼一句:“那是誰?”

  再定睛一看,只見火牛車過後,一輛青轅馬車軲軲轆轆行駛而來,眼見羌兵就要斬殺馬車周圍我方士兵,車身忽然晃悠悠停下了。隔了半里地望下去,一鳳冠華服的清貴婦人掀開車簾,在刀林箭雨中一腳踏下了地!

  我的皇娘誒!

  皇娘手持符節當拐杖,飄飄忽忽招呼過兩個跟隨車駕的侍女,根本不知道怕的前後上下環視一圈,似乎朝羌兵冷冷地“哼”了一聲,拔步繼續前行!

  阿姐也震驚了,脫口道:“不許傷人!”

  羌人傳令官大喊不許傷人,底下登時懵成一片,我方騎兵乘機跟上皇娘,羌兵又趕緊追咬截殺,一時人、馬、牛,刀箭、烈火,中間夾著個衣袂飄飄、安步當車的我皇娘,大部隊稀稀拉拉、浩浩蕩蕩向皇宮進發。

  遠至四面城牆、京都九門,近到天街小巷、鋪面民居,兩軍廝殺聲此起彼伏,而落雪和天空又如斯靜謐,心又重新提回嗓子眼的我和同樣心堵在嗓子眼的阿姐對視了一眼,同時搶下高塔、朝皇宮撒腿狂奔。

  晚雁驚飛,仙掌月明孤影過,歲寒宮內一盞幽燈亮起。

  高祖開國前,前朝的皇后、太后居所分別名稱“春章”、“壽昌”,皆是琉璃作瓦,翡翠鋪地,四季名花異木熙熙攘攘,極盡華美。高皇后住進去後倍感不自在,命人摳了滿宮珠寶去充國庫、挖了滿庭花木任由荒草瘋長,先後改兩座宮殿名為“疾風”、“歲寒”。

  其後大興歷任皇后太后還沒有敢公然質疑高皇后審美的,是以至今二殿外表看來仍舊光禿且蕭瑟。而殿內被歷任皇后暗搓搓精心修飾出來的輝煌貴麗又經羌人洗劫,毀於一旦。

  這樣寒磣的地方,皇娘打一開始住進來就表示有點嫌棄。

  除了娘家有錢、宮裡有靠山,皇娘她既不美艷過人,也不才華出眾,性情溫順固然算是個優點吧,可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性情溫順的妃子,作為先帝朝最“乏善可陳”的一位娘娘,當世後代提到本該只有一句“命好”輕輕帶過。

  誰也不曾期待她能做出什麼大事。

  可她偏不。一口鮮血噴灑出去,把後腳跟進殿門的一雙兒女嚇得魂飛魄散。

  她躺到榻上,揚言自己死也要死在應當的位子上:“先帝……先帝原本無心再立繼後,交我鳳印時,說的是‘撫育子女,有母儀之德’。先帝他,對你二人寄予厚望……”

  “不,”阿姐霸道地蹲守榻邊,以多欺少地斥令羌兵堵攔我上前,“你們寄予厚望的是十四,我又算得了什麼。我十七歲離京北去,三千里路,十餘個春秋,幾經生死,不緣雙親一面。”

  “咳咳……”皇娘掙扎要坐起身,“滄君,你……”

  “不是嗎?”阿姐語氣輕緩平靜,更因太過平靜顯出幾分冷淡來,“當年姜放戰死,太子倒台,邊關屢戰屢敗,朝中派人去談和,羌人原先點名的和親公主是薛後所出的燕陽公主,為何後來換了我,皇娘日日陪侍皇祖母身旁,難道真的一無所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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