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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在她第九十九世時走向枯竭,她一定不會走進她的生命。她明明知道看著心愛的人死在眼前是什麼感覺,卻還要讓輕歡承擔這樣的風險。她以為,她們只結婚這短短几個月,就算分別,也不會再像三千年前那樣痛不欲生。可原來愛情的深淺從來都和時間毫無關係。

  如果真的確認了是彼此,剎那一眼便可抵綿綿萬年。

  其實她也有想過,要不要主動去引導輕歡回憶過往,只要輕歡能記起來,這些問題都將不復存在。但她又怕,在輕歡兩世人格沒有主動重合之前,她貿然提起她的前世,會讓輕歡懷疑自己這一世存在的意義,懷疑南泱喜歡的究竟是三千年前那個完全陌生的輕歡、還是這一世在現代社會長大的輕歡。所以南泱只能等,等輕歡自己去記起前世,讓她親眼目睹那些她與她一同走過的故事,等她確信自己的九十九世存在,確信第一世的她是她、兔子是她、蜘蛛是她、現在的她也是她。只有等她自己去走完自己的九十九世,她才能和她毫無芥蒂地走完餘生。

  不知道盡頭的等待,是最絕望的等待。

  看不見終點的旅途,就像永遠不知何時到站的火車,只能隨著它的顛簸而顛簸,隨著它的前行而前行,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燃油耗盡,迫停在荒谷,變成一架再也不會鳴笛的鋼鐵枯骨。

  這一次的迫停,會是最後一次了麼?

  南泱抓緊了輕歡的手腕,眼睛通紅,口中喃喃著大腦不曾篩選過的心裡話: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救、救救我……」

  明明幾天前她還躺在病床上,豁達地與梅仲禮等人說:生命的消逝不過天道輪迴,萬物同規,人終有一死,就算不是這幾年死,幾十年後也一樣要死去的。可是她真的面臨著死亡的威脅時,尤其是被輕歡抱在懷裡時,她才發現她真的沒有那麼想得開。

  不甘心啊。

  怎麼能甘心呢?

  三千年的守望,得來的就是這個結局,她如何能瞑目?!

  她怎麼能放心留輕歡一個人在這世上?她要是死了,梅仲禮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照顧祝家、照顧輕歡?娛樂圈這麼黑暗,輕歡要怎麼去摸爬滾打才能掙出一條路來?今天白靳秋還為難了她,她這麼善良,如果沒有了自己,誰還能擋在她身前保護她?

  菜譜還沒有學完啊。

  這大好河山,她們都還沒來得及攜手去看上一眼。

  還要舉辦沒有舉辦的婚禮。

  還要給她買獨一無二的鑽戒。

  還要和她一起生一個屬於她們倆的小孩。

  真的不想死。

  南泱在溫暖的懷抱中閉上了眼,乞求的話含了一半在口中,就失去了意識。

  陷入黑暗的剎那,她恍惚間感覺到那人的手緊緊地捏著她的肩,那麼用力,像要把她捏碎一樣。

  仿佛捏碎了,就可以握住了似的。

  過往的三千年,她從不做夢。或許是因為這幅身軀是死去時的狀態,她是三千年前就死掉的人,死人不會做夢,所以她不做夢。

  可是這一次,她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穿著一身白衣古裝,就像以往在北罰山舊時模樣,純白長袖翩躚在微風中,袖口與袍角都精繡著古雅的白鶴壓花紋路。她走在一條又長又直的小路上,長到一眼看不到盡頭,路的兩邊種滿了梅樹,風一吹,花瓣就飄滿了天空。

  她低頭看自己,發覺自己的心口在流血,血把她的白衣染出了斑駁的顏色。右手也在流血,傷口還翻綻著,滾燙的血順著她的手腕流到指尖,再由指尖滴落在地,身後走過的是一條紅線壓著泥土的路,猩紅的血映著漫天的花瓣,詭異地和諧。

  她走在路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在這裡,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處。

  她只知道自己要往前走,不停地走。

  終點一定有什麼東西在等她。她一直以來最渴求的東西。

  忍著痛,忍著孤獨,孑然一身,唯一陪著她的就是腰間一個被撫摩膩潤的玉葫蘆,葫蘆里裝著她小徒弟的骨灰。

  走到後來,兩側的梅樹漸漸頹萎,變成一片張牙舞爪的枯枝。再後來,枯樹變成了一座座墓碑,碑上刻著她三千年生命里每一個過客的名字,其中,有一個人的名字被刻了整整九十八遍。

  腳下的路最開始是泥土路,慢慢的,泥土路變為石板路,石板路變為青磚路,青磚路又變為柏油路。穿著古裝的她越來越格格不入,她走在這裡,就好像熱帶魚游入北冰洋、毛筆落上油畫布。她是獨立於眼前世界之外的異數。

  獨自站在世界對面的孤獨,是最痛苦的孤獨。她明明能看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就站在咫尺之外,卻清清楚楚地明白,這個世上,再沒有人能懂她的人生。

  無人同來,無人同歸。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來到了路的盡頭。

  盡頭是蜿蜒平緩的小河岸,放眼望去,漆黑的河水泛著溫柔細密的漣漪。路的末尾自然地伸入河水中,昭示著她的結局,引導她完成最後的旅途。

  她釋然一笑。

  原來,死亡,就是水消失在水中。

  這樣也好。

  也算解脫。

  她閉上眼,正要跨出最後一步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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