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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許楓的話,無名沉默良久。

  “不叫桃花流水劍,”話音倏而一轉,無名望向許楓,露出一抹極輕的笑,“我說過的……此劍名為,浮生。”

  慕臨渾身一顫。

  無名仰面望向天空,目光沒有焦距,半晌,低聲道:“浮生大夢,為歡幾何。於我而言,這些年不過一場噩夢,如今,夢終於醒了。”

  “山道上你們撞見我屠戮群魔,可引來魔物屠村的就是我……你們只道我破開了七殺陣,卻不知設下魔陣的也是我……”

  “我困在它體內的日子遠比你們想像的久,久到我都記不清了。”無名道,“當年我本該死在在除魔役中,卻被魘魔寄生,鎖住了魂魄。我與他的融為一體卻又互相壓制,他的罪孽就是我的罪孽,我殺不死它,只能出此下策。”

  “十八年……我等了整整十八年,才找到它的本體,求來一次四劍合璧。”無名的目光掃過呆滯的眾人,落在慕臨身上,“山道、魔陣、破淵、無極仙會,我被吞噬時,只能眼睜睜看自己釀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魘魔與我性命一體,唯有徹底殺死它才能贖罪。而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脫。”無名輕聲道,“阿臨,之前種種……希望你不要怪我。”

  不知何時,淚水爬滿了慕臨的臉。他無聲地哭,許楓陪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強忍著才沒有嗚咽出聲。

  無名說這些話時,聲音平穩,神情甚至是風輕雲淡的。許楓卻回憶起了更多細節——

  是雨夜濕透的蓑衣斗笠,是七殺陣中為他們引路的白光,是提及夙命論時的嘲弄大笑,是目睹他們離去後,轉身沒入的黑暗的背影……

  那些他曾忽略的細節,一點點清晰起來,許楓呼吸都困難起來——

  為何他能輕而易舉潛入慕無情的夢?

  為何他能造出一片夢中桃源?

  唯有一種解釋——無名與魘魔互相制衡,甚至連法術都能夠共用!

  只不過,魘魔用幻術控制人心,製造噩夢與殺戮。無名卻偷來慕無情的夢,為慕臨解開心結,親手編織出的一片桃源,為慕臨授劍解惑,鼓勵他找到屬於自己的劍道……

  桃花樹下煮酒論劍,流水澗邊落英漫天。

  艷陽不落,永無黑夜……

  那大概是他被魘魔寄生後,唯一能見到的美景了……

  見慕臨與許楓哭的那麼狼狽,無名道:“別哭了,眼睛都腫成一條縫了。”

  “不要太傷心,也不要過於難過。”無名艱難地彎了彎唇角,“我終於擺脫魘魔,求仁得仁,臨別前還能見上你們一面,這是我能預料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我有一個請求,”無名道,“阿楓,你能幫我保管浮生劍麼?”

  “不!!”沒等許楓應聲,慕臨就道,“我們才不幫你收劍!!!”

  “要你的浮生劍,就親自找我來拿!”慕臨瞪著通紅的眼睛,狠狠道,“我不僅不幫你收劍,也不幫你藏酒,水月鏡和蚱蜢我會鎖起來,除非你親自來討!!!”

  “又說傻話了,”無名笑著嘆息一聲,“你可答應過我的,阿臨。”

  “可是前輩,我不要你死……”像是再也忍不住,眼淚開了閘似的洶湧而出,整張臉都花了。慕臨一邊搖頭,一邊吼道,“魘魔的魂魄已經碎了,你已經自由了!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讓你回來的!求你撐住,多撐一會兒!”

  “可不可以不要走……”

  許楓哽咽道:“……阿臨。”

  慕臨說不下去了,赤紅著眼睛,將頭埋在許楓肩膀上。肩頭很快濕了一大片,喉嚨賭到說不出話,許楓握了握慕臨的手,一字一頓道:“前輩,我答應你。”

  無名幾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略微側過頭,對慕臨道:“這才到你。”

  “我不擔心你的劍法,因為阿臨已經長大了,”無名的睫毛顫了顫,露出一絲狡黠又黯淡的笑意,“倒是有個不情之請——”

  “阿臨,桃花釀可別喝光了,給我留一壇可好?”

  慕臨抬起手,用力摸了一把臉。淚水立即糊了滿臉,看起來更狼狽不堪,他將滿掌潮濕擦在袖子上,皺眉道:“我早就會釀了!”

  “這麼厲害啊。”無名感慨了一聲,哄孩子似的輕聲道,“那就拜託你了。”

  “如果可以,但凡你途徑萬劍峰,就往這片土地撒一壺酒,給我解解饞。當然,如果還記得我,能專門來看我就更好了。”

  慕臨:“我怎麼可能忘記你!!!”

  “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無名彎了彎眼睛,彎成小小的月牙,“我說過,我想找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靜靜地歸於塵土。我會化作一陣風,一片雲,一根草葉,一滴晨露……這不是死亡,而是一段新的開始。”

  “我想,我一定能喝到你親手釀的酒。”

  和慕臨許楓交代完,無名終於轉過頭,目光凝在慕無情身上:“師兄,最後一個請求……”

  慕無情臉色比紙還要白,身體僵硬到沒有知覺,滿臉都是冷汗。

  他冷冷道:“別說話,保存體力。”

  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魔氣又散盡了,若不是慕無情一直鍥而不捨地給他輸送靈力,無名壓根說不了那麼多話,支撐不了那麼久。

  可惜,那股暖流湧入身體,無法匯聚,很快消散在空氣中。體溫越來越低,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而冰冷。無名輕聲道:“師兄,沒用的……不要浪費靈力了。”

  慕無情不理,掌心白光不斷湧出,額頭與手背青筋暴起。

  “師兄,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無名低低喚了一聲,“我沒想到,還能用這副面孔見到你……可以陪我說說話麼?”

  慕無情不肯放手,啞聲道:“小九……”

  “我想……葬在萬劍峰。”無名道,“這裡是你我長大的地方,是我唯一的家。”

  他頓了頓,吃力地抬起左臂,一點點挪到慕無情面前。

  他的手背上遍布傷痕與血跡,左手成拳,覆在慕無情的手背上。

  “你看。”

  遲疑片刻,慕無情鬆開手臂。

  他反手的一剎那,無名也鬆開手。

  一點碧綠落在慕無情掌心——是一隻染血的蚱蜢。

  蚱蜢是草編的,大約捏的太久,肚子癟了下去。兩顆眼珠鮮紅,仿佛點上的血珠,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似乎下一瞬就要蹦出來。

  要是沒有沾上他的血就更好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很難受。不用看都知道。”無名的聲音更低了,“你記得麼?我小時候,但凡摔了跤,生了病,練劍受了傷,一旦不開心,你便會編一隻蚱蜢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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