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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楚拉這幾年也算是見過些風浪, 慌亂了幾分鐘後就鎮定了下來。
站起身子, 一腳踩在最近的一把凳子上, 騰身一躍立在高處, 振臂高呼:“年輕人分散去叫沒有來的人,剩下的現在就跟著我們的隊員往高處撤離!”
社員同志們看向振臂高呼的薩楚拉, 又帶著半分僥倖去瞧村長:“我回家拿個錢沒事哇?”
好在村長是個明白人,脫下鞋就往問的人腦袋上砸:“回家?回個球!跟著人家上山哇!”
這個村子在溝里, 若真是大水刮下來可就完了,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薩楚拉帶著的隊員,即便常年坐辦公室,但基本的素質和判斷力還是有的。
司機大哥和半數的隊員領著村民們上山,眾人披上雨衣, 腳踩在泥濘的山路上, 頗為不甘心的回望村落。
跟在隊員們後頭小聲彼此咬耳朵:“別是胡扯的吧?萬一啥事沒有,還白讓我淋一場雨,小娃娃都得感冒了!”
村長跟在這一隊裡, 小孫子扶著自己,祖孫倆渾身早已濕透。走在半山腰上往上爬, 累的氣喘吁吁沒力氣罵他們。
其實村長自己心裡也在打鼓,但村長打鼓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帶隊的那位女同志,領了幾個隊員上村里叫人去了。
村裡有幾個社員腿腳不靈便,還有幾個歲數大了出不了門,年輕人領著薩楚拉分散開去接他們了。
不知道怎麼的,村長心裡慌的很,走一步回頭望三眼,生怕出什麼意外。
雨嘩嘩的下,這個村子附近的山都是粗砂狀的土山,松的很。
坡上連棵高一點的樹都沒有,暴雨一連數日驟降,帶著泥沙從高處流下。
鞋是早就開了船的,裡頭浸滿了泥沙湯湯,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奇怪的吱吱聲。
村民們本來還帶著些不樂意,可隨著越往山上走,早把這份不情願跟雨順著地勢一起流進了山溝里。
薩楚拉帶的隊伍已經分散開了,一個村裡的年輕人,帶一位她的隊員,分別去散落在村裡的人家裡尋人。
她自己跟在一個年輕人身後,要去接一位大娘。
“大娘的兒女都進城打工啦,家裡就她一個人!唔…呸!”
年輕人給送薩楚拉解釋著,不料嘴剛張開,雨就落了進去。
他吐了一口緊閉著嘴巴不再說話了,生怕再灌一口。
薩楚拉跟在他後面,邊走邊不忘四下看。
村裡的房子大多都是土坯房,看著就搖搖欲墜的有些年頭,村後頭還有窯洞,黑漆漆的。
偶爾路過一家磚房,那都是村裡有錢的大戶了。
兩人冒雨前行,好在村子不算大,走了十幾分鐘的樣子,就到了老奶奶的家。
大門虛掩著,泥水從院落里往外流,他們呢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伙子在吆喝人,跟大娘說著情況,全村人都轉移了,大娘你得跟我們走。
大娘倒是個明事理的,當即也不收拾東西了,往炕邊挪。
小伙子彎下腰,把大娘背了起來,老太太腿腳不利索走不快,如果扶著走的話,還不如在屋裡等洪水刮過來呢。
背起大娘,一行變成三個人,小伙子悶哼一聲,腿上使了力氣就往外頭走。
薩楚拉跑在他前頭開門帶路,臨出門前還伸手抓了大娘擺在鍋頭灶台的兩塊玉米面饃饃。
剛剛出了大門,薩楚拉抬頭朝兩邊的山坡上看,想找一條看起來還好上的路。
然而附近都是野山,哪有路一說,即便是有路,也是村民們上山采東西砍木柴的時候走出來的小路。
而那樣的小路,暴雨沖刷後根本找不到蹤影了。
薩楚拉一邊往前走,一邊尋找著方向,忽然感覺腳下不對。
低頭一看,水流的速度明顯變快,不似方才。
流淌的泥水中還夾雜著草根和小木棍,身後的溝里傳來火車嗡鳴一般的轟隆聲,天色也比先前要暗。
“跑!”
薩楚拉當機立斷,此刻也顧不上什麼路好走,那條路難爬了,轉身就往山坡坡上跑。
年輕人背著大娘跑不快,咬緊牙關跟在薩楚拉後頭朝坡上疾走。
他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不用知道,光看薩楚拉的動作也知道不是好事。
只顧埋頭向前,不管身後,用盡全身力氣向山坡上疾走。
褲子和鞋裡浸滿泥水,早就沉甸甸的難以行走,但身後的轟隆聲越來越近,仿佛巨獸緊隨其後,一步也不能慢。
薩楚拉在前頭開路,一邊跑一邊改著方向,往坡上長著幾棵樹的地方拐彎。
“轟!”
一聲巨響從後面傳來,薩楚拉和巡禮的年輕人沒有回頭,倒是趴在小伙子背上的大娘扭著脖子朝後看了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眼望過去,把大娘的三魂嚇去了七魄,臉色刷的一下子變得慘白,半條命都嚇沒了。
滾滾泥漿裹挾著大大小小的石塊,所到之處,房屋樹木全部一口吞沒,再不見了蹤跡。
泥流帶著吞天噬地的氣勢,在溝谷里迅猛直瀉奔流而下,朝他們張開大嘴飛撲而來。
大娘的雙手掐進了背著她的小伙子的皮肉里,聲線顫抖:“後生快扔下我跑哇!”
說完就要從他後背上下來,自己已經是個老不死的了,再拖累的後生沒了命,死了也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後生本就沒了力氣,被大娘這麼一折騰胳膊瞬間就軟了。
薩楚拉聽到的動靜,從前面飛奔回來,雙手扶在大娘身下用力一抬穩穩撐住。
“走!”
她托住大娘,後生也稍稍能緩一口氣,三人極速向前快跑,現在也顧不上什麼路好走不好走,就是飛也要飛過去。
可身後的棕色泥流有翻天的氣勢,奔襲而來哪裡是雙腿跑的過的?
腳下被泥流拽住動彈不得,仿佛一雙從地獄深處的手,拽著他們的腳腕拖進了這無盡的深淵之中。
雙手沒了知覺,雙腿也失去著力點,心還在撲通撲通的跳,仿佛要從胸口衝出一般,薩楚拉眼前一片漆黑,腦海里一片空白。
泥流中的碎石劃破□□在外的皮膚,大石塊砸在身上,骨頭也跟著痛。
“我媽做好飯叫我回去,長夏還在家,靳陽明天回來,他們見不到我怎麼辦啊?”
薩楚拉失去意識前,就剩了這幾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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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陽抱著兒子,小長夏在親爹的懷裡也不比在爺爺懷裡安分多少,仍舊是聲嘶力竭的嚎哭著。
嘴裡含糊不清的叫著媽媽。
老靳甩甩酸痛的胳膊,對靳陽說:“小薩昨天被單位派去了溝里,領了十幾個人,到現在也沒回來。”
“沒回來?!”
靳陽瞪大眼睛,聲音挑高大聲問道。
他聲音一大,懷裡本就不安的小長夏更是哭個不停,嗓子都要哭啞了。
靳陽見狀輕輕的抱著兒子晃了起來,勉強按捺住自己,壓低聲音問道:“哪兒的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