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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醫生名叫喬諾。四年前,她還是實習醫生,剛到急診科輪崗,指導老師見我傷勢不重,便交給她來負責。

  “抱歉,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不好意思地對她說。

  “不用道歉,我當時戴著口罩呢。而且,說實話,很少有人會在那種場合把人臉記住的。”

  我眨了眨眼,“那你……”怎麼把我記住的?

  喬諾意會,解釋道,她當時心情萬分緊張,生怕出差錯。但我的表情相當平靜——明明肉里嵌著玻璃,血還在流——好像那手不是自己的手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鎮定下來了。——醫生是我的職業,往後,我將會遇到無數各色各樣的病人,如果我連病人都比不過,比他們還緊張,我怎麼當醫生?”

  喬諾接著說,很少有病人一直盯著整個過程的,多半會閉一閉眼或者轉開臉。我大無畏的精神給她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昨天碰見你,我幾乎一下就認出來了,你沒有什麼變化。我只記得你姓池……”

  “池亦溟。”我寫給她看。

  “哦,‘溟’,逍遙遊?”

  我驚訝,“你知道?”

  她點頭,“通‘冥’,北冥,是海的意思。”喬諾笑道,“我爸爸愛研究這些,我跟著學了點皮毛。”

  “很少有人這麼快理解我的名字。”

  “可見你的家人還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你這回來醫院,是因為家人?”

  “對,我奶奶摔倒了,骨折,要住院一段時間。”

  這麼聊著,我跟著喬諾回到了高級病房區。

  “我也有病人在這邊,每天都會來看一看。”喬諾站定,“希望你的家人早日康復。”

  “謝謝。”

  正在這個時候。

  “哥哥?”母親提著袋子走過來。

  “媽媽。”我接過她手裡的袋子。

  “這位醫生是……?”母親看向喬諾。

  我猛然記起母親他們並不知道我手背受傷的事情,我看著喬諾,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喬諾似乎接收到了我的無措,笑著回答母親,“我是亦溟的朋友,我們在朋友們的飯局上認識的。”

  “哦,這樣啊!”

  “那我先去忙了,阿姨再見。”喬諾退場得很自然,讓我一人面對母親打量的目光。

  “哥哥,”母親笑眯眯的,“是不是有情況了?”

  我打住這位中年婦女多餘的聯想,“普通朋友,您想多了。”

  Punch 18.5

  是不是每位有適婚年齡子女的母親都是如此呢?我上個洗手間的功夫,母親已眉飛色舞地跟奶奶描述我跟喬諾當時站得有多近,氣氛有多好。

  “那姑娘看著真不錯,大方,有禮貌。”母親一邊削蘋果一邊說,奶奶喝著粥,嘴角笑意滿滿,“哥哥,聽見了吧?”

  我挑眉,無辜地問,“我可以當沒聽見嗎?”

  母親笑睨我一眼,遞給我削好的蘋果,“好好好,有弟弟的前車之鑑,我這回呢,不干涉,你們儘管好好發展。”

  我和蘋果:“……”

  奶奶笑了出聲。

  下午,池又鱗背著吉他來看望奶奶。他只能待一會兒,接著就得去排練了。

  “幹嘛特地跑來,不累壞了。”奶奶看他坐下調試吉他。池又鱗試彈了幾個音,笑笑,“特地來哄您高興,那您能好快一點。”

  奶奶喜歡經典歌曲,池又鱗彈唱《夜來香》,“……啊……我為你歌唱,我為你思量……”低著眉的他抬眼看奶奶,笑容甜而頑皮,多一分是狡黠,奶奶忍俊不禁。

  一曲終了,池又鱗問她,“還想聽什麼?”

  奶奶看我倆,“還記得你們小時候老愛擺弄我的留聲機麼?”

  當然記得。小時候的我們為那部機子能發出聲音而驚奇驚嘆。我們最愛讓它唱歌,然後跳上爺爺奶奶那張鋪著涼蓆的大床,捏著嗓子怪聲怪氣地學周璇唱歌。那時,我們不懂欣賞江南唱腔;那時,爺爺養的白貓阿圓還在,它會來湊熱鬧,用毛茸茸的尾巴掃我們的小腿肚,癢得我們把腿縮在一起,哈哈大笑。

  “您想聽《天涯歌女》?”我意會。

  奶奶點頭,增加難度,“你們倆一起唱。”

  池又鱗看向我,玩味的眼神像在問:你可以嗎?

  “行。”我立馬從手機搜出歌詞,清了清喉嚨。

  “我也看看。”池又鱗放下吉他,坐到了我身邊。他手臂的熱量傳了過來,還有那淡淡的古龍水香味。

  我定了定神,“你定調?”

  “嗯。”池又鱗哼了幾聲,看我,“這個?”

  “好。”

  奶奶滿臉期待。

  我們一起唱,“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和聲出奇地和諧。

  童年那些無憂無慮的快樂頓時盈滿胸腔。

  池又鱗此時看了我一眼。

  那麼輕輕的一眼,酸酸澀澀的味道就從我的舌尖生出。

  最後一個音落地,奶奶高興地給我們掌聲。

  “謝謝。”池又鱗笑著虛行了一個紳士禮。

  助理此時開門探出腦袋,提醒池又鱗時間到了。

  “不好意思啊奶奶,老是打擾你們家人團聚。”助理小安不好意思地跟奶奶道歉,“演唱會進行中,時間緊……”他過來替池又鱗背起吉他。

  “沒事沒事,你們儘管去忙。”奶奶揮揮手讓他們趕緊走。

  “奶奶,我走了,遲點再來看您。”池又鱗再次把帽子、墨鏡和口罩三件套戴上,起身離開。

  他起身時,手指似有若無地從我手背掠過,像羽毛輕撫,驚得我心頭一陣顫慄。

  他走後,我借給奶奶倒水的時機,背對她老人家,調整心緒。

  Punch 19

  深夜,我躺在病房裡的小床上,睡不著。但又不能常翻身,怕吵醒已經入睡的奶奶。

  我起來,輕輕走出了病房。本打算在過道上走一走,經過值班室時往裡看了一眼,發現值班醫生是喬諾。

  其時,她正張大嘴巴,要把手裡一個糰子送進去。我們四目相對,兩秒後,撲哧笑了出來。她把食物放下,“你守夜?”

  我點頭,“睡不著,打算走走。”忽而想起上午一事還沒跟她道謝,便走進辦公室,“上午的事情,謝謝你,幸虧你機智。”

  喬諾擺擺手,表示並沒有什麼,“我當醫生這些年,也遇到過不少不願意家人知道情況的病人,你當時的表情很經典,我一下就明白了。”

  我的目光無意間落在她桌面上的飯盒,裡面裝著幾個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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