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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靜看著他,眼眸泛紅,似乎快哭出來了,卻又一滴眼淚沒掉。
她眼神恨恨的,很專注,也很……堅強。
他們此時此刻的對峙,說得那些話,若叫旁人來看,會發現一點都不像師徒。
他們更像是一對爭吵的情人,他們之間的氣氛也是那般。
可身處於其中,兩個當事人都沒注意到那些細枝末節。
宿修寧安靜許久,冷冷清清地問她:「你想要我做什麼。」
他這般問了,仿佛她下一刻說了什麼,他都會照做一樣。
畢竟是此生第一次「虧欠」誰,沒有經驗,也很不習慣,宿修寧低沉的聲線里混雜了幾絲難以捉摸的迫切。
陸沉音展顏一笑,眼角泛紅的她笑起來越發有悲戚之色,也更加美得動人心弦。
「我現在還沒想好。」她慢慢說,「師父便先欠著我吧,希望這次的事可以讓師父記住,做不到的事情,以後還是不要隨意承諾給別人了。」
她說完話就從他手裡拿走了他緊緊攥著的身份玉牌,將它隨意掛到腰間,轉身離開了。
風拂起她垂落的長髮,她的背影蕭索又纖細,看起來有些脆弱,但她的人又是那麼硬撐。
宿修寧從未有過現下這般矛盾的時刻。
祖師爺教他重諾守信,維護蒼生,教他忘情至公,大道至簡,衍化至繁。卻從未教過他,該如何處理如今這種境況。
細細思忖,似乎是作為他徒弟的陸沉音,在最後道別的時候,教了他一個「大道理」。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外放神識,一路「看」著陸沉音回了房間。
青玄峰的夜很暗,月亮高掛天空,今日卻不怎麼明亮,陸沉音回了自己的房間,對著窗外看了會兒月亮,便回到桌邊,拿起筷子把兩人份的晚膳吃完了。
她吃得很認真,眼睛始終紅紅的,卻一直沒有真的哭。
吃完了之後,她將碗筷收回儲物戒里,又從柜子上拿起朝露劍,隨意丟到桌上,一字一頓道:「都怪你。」
她抿起唇:「都是因為你,自從拿到你,我就一直在倒霉。」
她毫不憐惜地將朝露劍拿起來丟到地上,負氣道:「你走,我不要你,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為什麼要和你扯上關係?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因為你曾經跟過一個那樣的主人,就要連帶著受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朝露劍作為仙劍,還是頭一次被人如此嫌棄。
它摔在地上,華麗的劍鞘顫動了兩下,似乎有些畏懼她的憤怒,不自覺往一旁縮了縮。
陸沉音見此,啼笑皆非道:「你也知道害怕?」她紅著眼睛說,「那你可知道我又有多害怕?」
同門就不說了,單說知道她身份的飛仙門的人,她們應該也會跟著保密她的身份,可她們心裡會怎麼想她?她們會否知道青玄宗要隱瞞她身份的真實原因?
在青玄峰山腳下,飛仙門的人丟了大臉,如今她以這樣尷尬的情況去他們地盤的秘境歷練,她們會做些什麼,會怎麼做,會說些什麼,又會在什麼場合說,她只要試想一下,就覺得棘手。
「你為什麼還不走?」陸沉音上前幾步踩住朝露劍,朝露劍何曾被這樣侮辱過,激動地翁明震動起來,陸沉音靜靜看了一會說,「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我還以為你怎麼罵都不走,是個二皮臉呢。」
她收回腳,麻木地坐到椅子上,淡淡說道:「你走吧,我不能帶著你下山,我不會用你,即便買一把凡劍,我也不會握著你走在人前。」
她還不想找死。之前有宿修寧的承諾在,有他送的珠花在,她心裡有底,覺得不管如何他都會救她,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但現在不一樣了。
世上之人皆不可信,連宿修寧那樣的人都有言而無信的時候,她不能再對承諾這回事抱有奢望了。她現在只能相信自己。
她不會拿朝露劍出來招惹是非,引人注意,所以,它自己走了的話,她好跟其他人解釋,它也不必承受她的嫌惡,這對一人一劍都好。
可朝露劍的反應出乎陸沉音的預料。
它晃動了一下,剛才似乎真的很生氣,但現在又平靜下來。
它好像人一樣,一點點往她的方向挪,挪到她腳邊,遲疑了一瞬,外放靈氣,緩緩飛到了她面前,咣當一下掉在她懷裡。
陸沉音怔怔地看著它,它顫抖了一下,往她懷裡鑽了鑽,偏著的劍柄好像人的頭一樣,歪歪的,小心翼翼地試探,委委屈屈地靠著她。
陸沉音忽然就生不起氣來了。
她的堅決和強撐消散了,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落在朝露劍上,它整柄劍都不好了,使勁往她懷裡鑽,好似在笨拙地安慰她。
「……你到底為什麼這樣。」
陸沉音哽咽了一聲,吸了吸鼻子,想要止住淚意,卻實在止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可傷心的,事已至此,那麼難過做什麼,不就是隱瞞身份下山嗎,至少沒直接被不分青紅皂白地趕出去。她持身周正,不怕調查,最後他們還是會承認她的,她到底在難過些什麼啊。
她那一句「你到底為什麼這樣」,像在問朝露,也像在問她自己,更像是在問用神識「目睹」了一切的宿修寧。
良久,陸沉音止住了眼淚,她抹了抹臉,從儲物戒里拿出了一條白色的綢帶,仔仔細細地纏著朝露的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