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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玉心頭一喜,立刻點頭道:“我哥哥就是安於義。”

  陳夫子果然是知道這個學生的,便道:“你哥哥很用功。”

  小玉頓時咧出了一個大大的笑意,那模樣看起來比誇她還要高興。又因想到眼前的是書院的山長,又連忙低下頭,生怕因自己的不禮貌讓山長生氣了。

  陳夫子為人隨和,又與小玉說了些她哥哥在書院裡的小事,突然想起方才在前面看到的那小男娃和她在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便問了起來。

  小玉道:“那是我弟弟長生,今年已六歲了,我娘說讓他跟著阿夏多學幾個字後在送到村裡的秀才先生那開蒙。”

  誰料長生正聽著這半截話走了進來,當即就道:“我才不要去那酸秀才家裡呢,他貪得厲害。大河哥被送去連三十個字都不會寫呢,大河哥的娘就給那秀才送了三袋子糧食並五斤肉去了。”

  小玉聽他口無遮攔,殺雞抹脖的使眼色,又對陳夫子歉意的笑道:“我弟弟年紀小,還不太懂事呢,山長莫要與他計較。”

  啊!!長生一驚,也知道自己剛才說錯話了,好在夏君妍將茶端來了,長生連忙低著頭走到後面,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實站著,不敢再說一句話。

  陳夫子卻道:“小孩兒才是最不愛說假話的。”朝著長生招了招手,“娃娃過來,你叫什麼名字?”

  長生緊張的仰頭望著姐姐,見姐姐都沒辦法替她解圍又立刻看向夏君妍,夏君妍也是剛走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回以他一個十分莫名的神情。

  陳夫子瞧這三個小鬼的眉眼官司,也不戳破。長生心一橫,閉著眼走去,噼里啪啦道:“我叫長生。山長,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我們村的那個秀才的確很壞,我沒有說謊話,山長可以去問問大河哥和他娘就知道了。”

  陳夫子和藹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語氣溫和的說道:“讀書人就還是要明是非,知善惡。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的話,那這書不讀也罷。你們都坐吧,我本來是客,倒是讓主人家站著了。”

  夏君妍拿不準陳夫子的來意。她寫那封信時,心裡是帶著氣的,用子貢問孔子的那兩句話來提醒陳夫人不要被流言所蒙蔽。結果陳夫人沒來,竟然驚動了陳夫子。而他來這半天,也不提信的事,轉而與長生說起話來。

  “小娃娃不願去那秀才家,可找著先生幫你開蒙了嗎?”

  長生的小眼神不住往夏君妍那裡瞟,小心翼翼道:“我們掌柜的也會讀書寫字。”

  書應該會幾本,但寫字就算了。陳夫子至今心裡還在滴血,那可是澄心堂紙啊,就這麼被夏小掌柜給糟蹋了。

  夏君妍立刻道:“我那都是些鄉下把式,長生若要規規矩矩的念書,還要去尋個德高望重的先生才是。”

  這是變相承認了那秀才的確是個壞的。這世上普通百姓對讀書人有著天然的敬畏,更何況是沒甚見識的婦孺。陳夫子卻發現在夏君妍這裡,讀書人並沒有得到多少優待。就比如今天他來這裡吃飯,雖並未報出名號,但他這一身衣著打扮也能看出是何來歷。若是尋常店家,不說請入雅間,也會單獨一桌。而今天有漢子前來與他拼桌,夏君妍也並未阻止,更有店內的夥計示意他可以在里坐一坐。

  這是自持自己有幾分學問,於是輕視其他讀書人嗎?陳夫子想了會兒,心中不由一笑,他怎麼又犯了先入為主的毛病。便道:“你們掌柜的的確是個有學問的,教你識字不成問題。只是做學問不僅要會認字,也得會寫。先前我瞧著你拿那木板炭筆來寫字,雖是圖了輕省,但終歸不是正道。”

  夏君妍臉上一紅,小聲嘀咕道:“我也有在練字。”

  陳夫子正色道:“須得苦練才好。”

  夏君妍聽著乾脆耍起無賴:“苦練也得要有先生教啊,這鎮上又沒有教女子的先生。”

  到底是年輕人,還是有些沉不住氣啊。陳夫子縷了縷鬍鬚,有些明知故問:“夏小掌柜這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夏君妍光棍到底,很果斷的點頭:“我與夫人相交,夫人喜歡我做的菜,便多與我說了幾句。也不知是被誰聽了去,竟編排出那樣難聽的話來。聖人曾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定是一起子小人見不的別人好,存了心想搗亂,才散布流言。”

  陳夫子覺得這位夏小掌柜的論語讀的很好啊。普通女子念書也都是讀些女則之類,而她張嘴便能說出聖人言語。除非自家夫人單獨替她設一堂書法課,否則她的確是不需要再來女學學習的。

  接著夏君妍又請陳夫子參觀她的書房,陳夫子一聽,果然來了興趣。書房不大,只靠牆處放了一排書架,窗戶下擺著書桌和一把交椅。

  最醒目的當屬那算術十經!

  百聞不如一見,直到此刻,陳夫子才徹底的放下了心中的輕視之意。而書桌上竟是擺放著一本當朝律例!夏君妍連忙道:“這書是向衙門求來的。”

  陳夫子官吏出身,對律法自然比尋常讀書人更感興趣。取得夏君妍同意後,便隨手翻開了幾頁,略略看去,每隔幾個字中間便多了一個小墨點。陳夫子起先不以為意,又看了幾句,這才發現那些小墨點竟然都是斷句之意。再一瞧,每一個墨點還有些許的區別。

  “這是何意?”陳夫子頓時來了好奇,指著書中某一處問道。

  夏君妍道:“這是逗號。”

  “這呢?”

  “句號。”

  “和解?”

  夏君妍頗為不好意思:“因我讀書讀得很慢,做些標記方便自己讀得快些。那逗號表示一個小短句,句號則是提示自己這句話已經結束了。”因律法中還有引用案例,所以夏君妍又向陳夫子依次解釋了冒號,引號的種種用法,說到激動處,還打個感嘆號。

  陳夫子聽得十分起勁,又翻了幾頁,發現夏君妍只將其中關於賣人掠人的律法標註了,一時心癢難耐,拿了筆,按照夏君妍說的規律,自己動手標了起來。

  夏君妍在一旁看著驚的合不攏嘴。因古代沒有標點符號,所以閱讀十分困難,又因她對文言文不太熟練,所以每次標註的時候都慢如烏龜。如今陳夫子拿起筆刷刷刷,已經標好了三頁,而且一點錯誤都沒有。不愧是書院的山長,夏君妍大為佩服!

  越標註,陳夫子越發現這幾個小小符號的妙處。雖說書院裡有些學生也會為了方便讀書,而標註一些句讀,卻都沒有夏君妍這一套來的清晰!如果所有的書都通過用這些小符號標註出來,那麼讀書將會比現在順暢許多倍,雖只是小小几個符號,卻造福了這世上所有的讀書人。

  夏君妍瞧陳夫子標的不亦樂乎,便默默站在一旁,不敢打擾。突然陳夫子猛一抬頭,那眼神里止不住的激動倒把她嚇了一跳。

  “這書有何不妥嗎?”夏君妍小心問道。

  陳夫子正色道:“這些標點夏掌柜是如何想到的?”

  呃,這個時候應該感謝一下小馬努蒂烏斯老先生麼……

  夏君妍道:“早些年,我瞧見我祖父留下的書里有這樣的記號。”

  “原來是夏老先生所創!”陳夫子緩緩站起了身,朝著東面望去,竟是一臉的崇敬與肅然。

  夏君妍打定主意過幾天回村給夏老爺爺上幾柱香,他老人家太受累了。

  陳夫子將那信紙小心翼翼鋪在桌上,又道:“想來這澄心堂紙也是夏老先生留給夏掌柜的吧。”陳夫子突然覺得有些羞愧,枉他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竟也犯了以貌取人之過。

  啊?夏君妍有些走神的點了點頭:“是啊。”

  陳夫子長嘆一聲,很是慶幸自己親自來了一趟,無比恭敬的將那本律例合上放好,又將信還給夏君妍。夏君妍這才有些急了:“山長這是何意?”

  陳夫子語重心長道:“這是夏老先生留給夏掌柜的,陳某何德何能,是萬萬不敢收的。”

  “可這……”夏君妍道,“是因為我的魯莽惹惱了山長嗎?”

  “夏掌柜不必多想,只是這是這紙太珍貴了。”

  “可這紙是因為要送給夫人才珍貴啊。紙若不用來寫字,單單放在那裡,就算在珍貴的紙又有什麼用呢?如果修好的路行人不去行走,那路就算修得在寬敞也是無用的。”

  陳夫子一愣。

  夏君妍瞧他不說話,心中頗為不安。豈料少頃,陳夫子突然笑道:“是老夫著相了,還是夏小掌柜看的透徹啊。既如此,這封信老夫便拿走了。”

  直到陳夫子離開,夏君妍還是一頭霧水。雖然與陳夫子相見不過半日,可她發現這位陳夫子的感情似乎很豐富啊。好像古代的大儒都有這個特點,喝酒喝著喝著就能大哭起來,大哭後就立刻開始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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