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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救斛律鋮,的確不是一時衝動。

  大雍手握兵權的武將有二,一是常年鎮守闕都城,被景瑋從草莽中提拔起來的大將軍斛律弈,二就是盤根錯節底蘊深厚的伍氏一族。

  伍家與景謨母妃出身的余家是世交,景謨此計若是成功了,既能除掉軍權上的異己,又能除掉景匿這個競爭者,可謂是一舉兩得。

  但斛律鋮一死,形勢本就嚴峻的闕都會陷入怎樣的危機,這位目下無塵的三皇子顯然不在意。

  景謨只比他小兩個月,心思便已然如此詭譎狠辣,真的是個值得託付之人麼?景姒動搖了。

  窗外清脆的鳥叫傳進來,驚了孤坐在軟榻上的小太子。

  最終,他慢慢抬頭,看著擺在軟榻前那畫著秀麗江山圖的屏風,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來,——決定死生的權利,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穩妥。

  想通了的景姒一掃之前的頹喪,重新穿好鞋襪,將衣衫上的皺褶壓平,舉步走在桌案前,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提筆蘸墨,神色平靜地接著寫了一半的文稿寫下去。

  陽光透過軒窗照進來,映在景姒姣好的側臉上,肌骨瑩潤,少年姝色。

  寫了沒一會兒,門被叩響了,白蘅沉靜的聲音傳進來,“殿下,大皇子來了。”

  景姒手一頓,潔白的宣紙上頓時洇染了一個墨團,在一眾規整的字跡里,煞是刺眼。

  素白的手將宣紙從桌上掀起,揉成團,丟在放在案下的廢紙簍里。景姒對白蘅吩咐,“讓大皇子直接來書房吧。”

  白蘅:“是。”

  景匿到的時候,景姒新鋪開的一張宣紙上已寫了兩行,眼睫低垂著,面龐如玉瑩白,只一眼,歲月沉靜的氣息便撲面而來,讓景匿躁動的心平靜了些許。

  他對站在一邊的白蘅吩咐,“你去給本宮端杯茶來。”

  白蘅看了景姒一眼,見他無甚特殊神色,便垂眸應了聲“是”,轉身退出去了,還順帶關上了書房的門。

  充溢墨香的書房裡頓時只剩下景姒與景匿二人。

  景姒筆下依舊未停,他不開口,景匿也只能保持沉默。

  景匿平日裡只愛舞刀弄槍,對琴棋書畫之流最是不屑一顧,他宮中的書房儼然成了個擺設,幾月都不曾踏足一次,許久沒人打掃,書本都已落滿了灰。

  這樣鋪紙揮毫的場景,景匿在景謨身上看到過無數次,但那時候他只感覺裝腔作勢,沒來由地厭惡。但奇怪的是,看到景姒垂著眼睫、認真運筆的模樣,景匿心裡生出的卻不是厭惡,而是另一種難以明辨的情愫。

  他還是第一次見景姒摘下綃紗後的模樣——如玉臉頰非但沒有給那雙漂亮的眼睛減分,反而讓他整個人更加精緻洵美,比起素有雍宮第一美人之稱的柳婕妤,還要美上幾分。

  細白的手腕活動,景匿的目光定格在上面,看他在紙上留下一個個雋秀端正的字體,漆黑濃密的睫毛反射著春日的陽光,熠熠生輝,不知不覺,景匿竟是看呆了。

  景姒將腦海中的文章默出來,順著筆勢將後面的一半補完,將宣紙晾在桌上風乾,他這才一邊揉著手腕,邊抬眼看向等了許久的景匿,“皇兄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景匿聽到景姒的聲音,才如同從某種讒妄中醒過神來一般,想起了來意,“只是我宮中的一名異族伴讀,今早起來便未見到他,想來大概是皇宮路徑曲折,迷了路。我來是想問問太子,是否有見到他。”

  若是一般人聽到這番話,必定感念大皇子的仁愛,對伴讀都如此關心,一早未見便親自尋找,禮賢下士不過如此了。

  但景姒心知景匿所說的那名伴讀就是斛律鋮,對大皇子口中的話一個字也不信。他粉唇微微帶著笑意,面無異色,“本宮今日還未出過東宮一步,無緣一見皇兄那異族伴讀,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了。”

  斛律鋮不可能在這裡,景匿自然知道,這只是他來東宮見景姒的藉口而已,哪裡是真的想來找什麼伴讀。

  那晚血修羅發作,景匿陰差陽錯吃了那枚定心丹,心裡那瘋狂的嗜血衝動竟然真的壓下大半。之後,他暗地裡找了許多名醫為他看診,但無一例外,那些庸醫無一能解他所中之毒,更有甚者,連他中毒了都查驗不出,只說他脈象正常,無需醫治。

  景匿憤怒地砸毀了許多東西,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找到景姒這裡。

  但現在,景姒的態度曖昧不明,景匿並不知道他是知道些什麼,才會故意將那藥留下,還是,真的只是巧合。

  景姒看他,“皇兄還有什麼事嗎?”

  景匿咬咬牙,心中掙扎。

  景姒卻突然有了動作。

  他從紅漆楠木桌後走出,一步步朝景匿走近,垂下的寬大衣袖在空中畫出一艷麗的弧度。

  景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呆站在原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景姒離他越來越近,他看到景姒走到他面前,上身微微前傾,纖細的身子像是要整個傾倒在他懷裡一般,鼻尖除了墨香,還多了幾抹桂花的暗香。

  被父皇千嬌萬寵著長大的矜貴太子,在他身前嗅了一下,景匿能感受到,溫熱的呼吸透過春日薄薄的衣衫,打在胸口的皮肉上,輕微的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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